謝謝這篇文,它讓我重新開始寫東西。
潮第一人稱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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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人們就是沒有辦法接受義無反顧而兩手空空的結局?陸奧さん?
時間是在入冬之時,第一次見到的她,哼著歌打開門,向我投來過分輕鬆的眼神。
不是因為她的眼神——而是因為她,我嚇了一跳,不小心將筆掉進魚缸裡,發出飽滿的聲音,像是朝深水投入炸彈,但是受到驚嚇一哄而散的不是敵潛水艦,而是提督飼養的三隻大紅色金魚。
戰爭結束後我住在海軍的某種照護機構中,一個人。
住在附衛浴的單人間內,比鎮守府的宿舍更舒適,也更寬敞。
有一名記者每週都會來,我並不特別歡迎他,但因著他的緣故,我可以離開室內到戶外散步。風會把海水的鹹味帶來,所以我喜歡吹風。
這名記者正在撰寫以艦娘為主題的紀實報導,這大概就是他試圖與我對話的原因。儘管我平均一週只說兩個字,他是我所見過最有耐心的人類,他帶著一本筆記本,總是沉默的翻著,偶爾在他覺得對了的時機開口問我問題。
幸運的時候他會得到答覆,大部分時間則否。
我的日常生活十分安靜,不似從前,因為那艘戰艦總喜歡在相對無言的時候兀自哼著歌。
大部分的大型艦都對我與姊妹們十分溫柔,她也不例外,我卻不擅長應付她。
儘管她幾乎和所有驅逐艦都處得很好,卻總是被我給避著。
白天的她溫和閑散卻深藏不漏,面對敵人時則能果斷又雷厲地給予痛擊。
然而這樣的她卻在夜裡柔順拘謹地眨著眼,泛著光的綠眼睛好像某種放低姿態的掠食動物。
在令人不甚滿意的初次見面之後,我沒有與她單獨說過一句話。
對於旁人的好意會坦率接受,過多的好意則會不著痕跡地輕輕避開。這樣的她,我以為這樣的她會對我的態度感到介意。
可這一切在她眼裡好像都沒有發生似的,她總是好整以暇,不,應該說她就只是什麼也沒做。
或許她對我的特別才是我們之間的釁隙,而不是我對她的特別。
那個時期幾乎每天晚上我都夢到她向我求歡。
她躺在我的床上,說,為什麼妳還要穿著衣服呢,而我卻逃走了。
我對於自己喜歡的女性樣貌從來沒有概念,甚至連"戀慕的對象是女性"這點本身都沒有考慮過。但那似乎沒什麼重要的,因為她是那樣豐腴、典雅、有點防衛心又淡然、細緻的那種女人。
我夜夜夢到她用令人心慌的口吻向我求歡,而我每次都逃開了。
直到夢境化成失焦且不斷跳針的某一天,我從床上坐起身,決定不要再等待一個風吹草動來毀掉自己。
出了房間,我才發現春天已經默默的進到院子、迴廊以及除了我的宿舍以外鎮守府的每個角落。
我摸黑找到了她,那時她在走廊的一端提著一盞忽明忽滅的燈,除了臉和上半身其餘都被陰影遮住。
「我掉了一顆炸彈,不知道妳有沒有看到?」
她對我露出微笑,雖然她的眼神過分輕鬆,卻也剔透得沒有任何雜質。
那時我才發現,這個狡猾的人,原來一直在等我表白。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敢保證自己有多麼了解她,她的城府太深了,和她無底的死亡一樣。
在鎮守府準備拆除的那年,整理她的東西時我找到了她寫的字條。
上面只有一句話:『戰爭令人厭倦,妳卻是我的救贖。』
即使事隔多年,我還是驚訝、氣憤於這個人竟然寫了這樣的字句,甚至,沒有好好的把這樣的東西親手交給我。
我將她的私人物品一件件地拿出來查看,卻沒有找到什麼值得在意的東西了,才明白到頭來她留給我的,還是只有回憶而已。
『關於陸奧爆沉這件事,妳知道什麼嗎?』大概一年多前,那位記者有問過我這麼一個問題。
我陷入沉默,想起那位黑頭髮的總旗艦曾對著嚷嚷著要減肥的那個人說:妳已經太輕了。那時她卻回答道:是妳太重了。
......說到總旗艦,有傳言說她最後被問到這個問題時,回答了『我妹妹是自殺的。她摔碎了所有人的心。』這樣的話。
我忽然不想讓這位記者先生再次空手而回,便答道:『是因為她太輕了吧。』
自從我接受了她的溫暖後,季節再次入冬。從她的房間看出去,可以望見鎮守府之中最常被使用的那座瞭望台,那兒常常可以看見提督與秘書艦的身影。
但我更常看到的則是她和她姊姊或是大和型戰艦,站在晨雪中,往遠處眺望的身影。我總是端著她給我沖的咖啡,待在溫暖的屋內,想,她站得那麼高,會不會冷?即使她面露微笑,又穿著海軍大衣,還有手套。
第二年快要結束時我們去了海邊,遠離鎮守府的海邊,穿著她買給我的外套等到天黑。
我開始有些難為情便說想要走了,但她說再等一下,她想看漲潮中那快要消失的陸地,是不是真的會被吞沒。
可是,你知道,那塊陸地,真的就在五分鐘之內被吞掉了。
那時海面沒有光,天幾乎黑了。
那個黑,
真的很可怕。
那是艦娘們都執念墜入的海底嗎?
她唯一一次對我露出感傷的表情就是在那個時候,於是我嚇壞了,緊抓住她的手,而她則是轉頭回去望著海平面,留給我一個寂寞的側臉。
我想跟她說,說愛情存在的證據就在這裡,妳唯一要做的就是睜開雙眼!
睜開眼睛,看看你身邊的人,看看妳姊姊,看看我!而不是在開會的時候在資料上繼續塗畫妳那座沒有出口的迷宮、而不是繼續用戲謔的眼神斜眼看著這個妳不想在乎的世界!
但我沒有。
我只是祈禱著今天可以永遠不要結束。
只要不結束,我就不用作任何決定。
可太陽終究還是在剛剛就沉下去了。
「大概最後的最後,我還是會背叛妳吧。」
她說,柔軟的唇覆上我的額。
即便輕浮若此,缺乏良知若此,她卻從來沒對我說過一句謊話。
她懂得自嘲,卻不懂得玩笑一場,而把自己扭出的世界當真,因而困死;亦或是相反地,她用她的死成就了戰艦陸奧的真實?
然而那時的我並沒有覺得生氣,只想好好地,好好地,疼愛她。
直到她在光芒中消逝。
我並不後悔。
只有偶爾中的偶爾,不經意想到她可能在某個瞬間是後悔的,胸口才會不可抑制的痛起來。
我站在距離沙灘不遠處,看著落日,並在它真正沉下去之前轉身往回走。
我用了這麼多年的時間,在她蓋好的迷宮中遊蕩,卻從來不去追究她留下這麼一座沒有出口的迷宮,讓依然膽小的我還有地方可以躲藏。或許這也是我們對彼此的愛吧,好換取更多時間,留下迷宮、留下毛線團,但是沒有怪物,也沒有出口。
我只是在溺水的同時也想要救她,卻因為從來沒有那樣的能力,讓最後轉圜的餘地紛紛乘著蠟作的羽翼飛離。
因為噸位差距而無法曳航的悲劇,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少見。
而到現在仍然沒能篤定地去堅信什麼是愛的我,卻覺得好像被奪走了什麼,是永遠不可能從任何人身上去尋求的了。
記者先生從後面跟了上來,他又翻了翻筆記本,又一次試著問了我問題:
「妳們想要保護什麼嗎?妳們是不是有什麼不容妥協的信念,支持著妳們去戰鬥?好留下存在過的痕跡?」
出於某種慈悲,我在做出了思考的樣子之後才開口回答他。
「 我想我們沒有要留下什麼痕跡。」 我說「我們沒有要守護什麼信念,我們唱歌。」
一如那個人在陳舊的時光中寂寞地哼著歌。
一如我們在沒有光的深淵相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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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陸奧與潮:關於陸奧爆沉的意外有一個未經可靠證實的推測,有可能是潮掉落遺失的一顆深水炸彈所造成。
※陸奧的綠眼睛:很漂亮。
※潮陸奧:因為自己喜歡。另,潮改二的母港台詞:陸奥さん……?あ、提督?あのすみません、間違えました。
※長陸奧:定番。
※溫暖:潮改二的結婚後母港台詞:提督。翔鶴さんよりも速く、陸奥さんよりも暖かく、いつも潮を見守ってくれて……ほ、本当にいつも、すみません!
※輕浮與缺乏良知:自我理解長門型都很任性妄為,只不過任性妄為的方向不一樣。
※輕與重:任性妄為的方向不一樣。
※迷宮和毛線團:希臘神話中名匠地達羅斯曾為克里特島的國王建造一座精密的迷宮,用這座迷宮來囚禁怪物麥諾陶。雅典英雄鐵修斯因為有愛人阿里阿德涅公主贈送的毛線團,最後得以走出迷宮不致迷失餓死。(順帶一提地達羅斯的兒子就是伊卡洛斯)
※『 仍然沒能篤定地去堅信什麼是愛的我』:畢竟是戰艦驅逐的跨艦種戀愛,就這麼寫了。
※『為什麼人們就是沒有辦法接受義無反顧而兩手空空的結局?』: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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