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AB的生日禮物文。
雖然並沒有很黃爆,但我認為有些用詞已經太露骨了所以列為R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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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要再想解脫,因為悲傷已是最美的遺物了。
一
『這個月妳回家嗎?』
彷彿當下還能夠聽到,姊姊的聲音,到底是帶著期望呢、還是僅止於問候呢,淡然卻謹慎的語氣,這麼說出來了。話語只要一說出口,彷彿就會成真,尤其是真穗說的話,美穗想那大概是因為她所習慣使用的語氣的關係。
按下電鈴之後視死如歸地站在家門口,美穗低著頭暗自緊張會是母親來開門,或是父親,兩者都不是她所期望的,她想,如果是菊代小姐就好了呢。
嚴格來說,人類這種生物是不會說實話的,即使一個人有坦露真心的誠意,語言本身就是扭曲的媒介。更何況人有時並沒有辦法誠實,為了禮貌,為了長大,為了邏輯,為了保持平衡。美穗覺得禮貌是很重要的,所以她願意接受隨之而生的不方便。
只是她不喜歡真穗對著自己講話時垂下來的眼神,好像在說,妳是個小孩、妳不知道世界的險惡、妳需要我的保護;好像不斷在強調,誰是姊姊誰又是妹妹;好像她的姊姊在詢問她時,總帶著一絲絲被拒絕的期望。
──來應門的是真穗。
「妳回來了。」真穗微笑著說,溫和安靜,自然地接過她手上的袋子。
兩人走過長廊,遇見菊代小姐,管家一點也不訝異似地向她低頭致意。戶外人工造景的庭院裡傳來流水聲,她偏頭瞥了一眼,正好瞧見蓄水的小竹筒咚地敲在石頭上。想起在得知真穗將離開家登上學園艦的那一晚,自己待在真穗房間裡,盯著衣櫃的木紋,聽著水聲,過了半晌,被嘴角滲入的鹹味喚回注意力,抬起右邊袖子卻發現已無乾燥的空間,只能用左袖擦乾,榻榻米地板上有幾滴水珠,她如同庭院中盛裝了流水的竹節,被思緒灌滿後又倒出幾滴淚。不知道過了多久,由於側躺的緣故半邊身體痠麻不已,她想翻身,但右手臂不太受控制,於是她用身體的力量躺倒,整個背壓到一隻手掌上,她嚇了一跳,鎮定下來之後,硬生生停住就要反彈起身的動作。
『……天氣還很涼,如果妳不打算回房間的話,至少進來被子裡面吧。』手掌的主人這麼說,她還想繼續鬧彆扭,把臉別過去,臉頰卻被按住了。真穗連人帶著被子翻過來把她壓在底下,順勢也將被壓在她身下的那隻手抽出來,用兩手去抹她的臉。
『姊姊…妳好重。』
『那妳認輸,求我放過妳。』
『…才不要!』她鼓起臉頰,一個用力翻身逆轉了情勢,坐在姊姊身上,瞪著仍帶淚花的眼睛。
『我輸了,』真穗笑說,卻突然坐起來『妳贏了,被子給妳。』
那天晚上的姊姊,用棉被將她裹了個嚴實,自己縮在一邊,一會兒之後佯裝可憐兮兮的模樣,說好冷,問她可不可以分一點棉被出來,所以那晚她們又難得的睡在同一個被窩裡了,那晚的真穗笑得很開心。
想想那大概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姊姊開心的笑容了,從此以後的西住真穗似乎只會微笑。
真穗上國中之後,一個月回來家裡一次,會帶一些學園艦上的點心給她,通常是最後一週的禮拜六和禮拜天,於是下一個禮拜一成了她最寂寞的時候。寂寞的時候,她就待在戰車裡,好在隔天打起精神。她又想,真穗每次都帶點心回來,是不是因為不知道自己也會去讀黑森峰呢。
美穗把行李放好後,她們坐在和室桌前,真穗切著羊羹。原本她說不用了,馬上就要吃晚餐,但真穗說還是吃吧,這個再不吃會過期的。現在是下午五時一刻,茶杯和羊羹的影子拉得很長,在木製家具的房間裡有夕陽和黑夜。
──妳再不回來就要過期了。真穗又說。
她們吃完點心,喝完茶,中間菊代進來問要不要替她拿居家服過來,她說晚一點吧,真穗趁菊代收拾杯盤時離開了一會兒,美穗一邊幫忙、一邊與對方閒聊起來,畢竟也有好些日子沒見面了,等到真穗回來,管家便退出去留她們兩個人獨處。
「姊姊,妳去好久,是吃壞肚子了嗎?」她問,一邊拿來被放在方桌一隅的羊羹包裝查看。
「我去告訴母親妳回來的事情。」
她一下子僵住動作。
「她沒有說什麼……只說有事情,晚上不在家裡吃飯了。」
「…突然有事嗎?」
「不,」真穗搖搖頭,看起來好像在笑,美穗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只是忘了告訴我,和菊代小姐。」
「怎麼辦…還有六天呢…」
「只住一個禮拜嗎?」
「學校還有事。」
「這樣啊。」真穗轉過去對著桌面,可是上頭已經被收拾得空無一物了。
美穗低下頭,她想姊姊大約也知道無心與有意的分別,她並不想與她談論母親的事情,但那卻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了。母親的愛使她有種彆扭混入威壓的感覺,即使離開了家,轉入新的學校,每次她查看戶頭裡的存款,無法正眼面對遑論欣然接受,彷彿其後有個連鎖的難以斬斷的指責甚至指控,萌生了錢等於愛的誤解,當一個人願意供養妳,尤其那人是需要工作掙錢的,錢的流轉就變得好似愛的奉獻。那時的她,夜晚將自己關在狹小的一人房中清醒著,抱著她的第一隻BOKO,生送她這第一隻BOKO的人的氣。沒有人能明白她的怒氣,紗織さん…應該是紗織さん吧,告訴她即使自己說了生氣,卻還是這樣的態度,大概也不會有任何人相信的。這種時候她就想起來真穗說過的話,說習慣於遭人誤解,忙著工作,便無暇在意;說其實妳無能為力,只能拚了命的不斷提升自己──而後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好的。
真穗說的話總是這樣,有著令人相信的魔力,卻又微妙地引人質疑。
「總覺得姊姊,會到很遠的地方去。」於是她說。
「…為什麼這──」
「──無時無刻,」美穗打斷她「我無時無刻不這麼想。從好久以前開始,妳給我這樣的感覺。」
畢竟總是說著,只要美穗能快樂就好了,這樣的話。
這些來來去去的,感覺是某種意思,但也不必是什麼,她非常清楚。她清楚,對真穗來說離開的未嘗不是自己;她清楚,真穗是代表著西住流、要當選手的人。
因為母親不在家用晚餐的關係,她們決定開著二號戰車到超商買東西吃。
「等妳畢業之後也會有人來找妳簽約的。」
「我大概…還是想讀大學。」
「這樣啊。」
「想要看看大學是怎麼樣的。」
「那麼我就等美穗告訴我大學好不好玩了。」
「……姊姊妳不想讀大學嗎?」
「沒有那個必要。」真穗從她手中拿走空掉的塑膠袋,塞進另一個塑膠袋裡,開始收拾──她們把食物擺在戰車的鋼板上「就像妳交到了朋友,我為妳開心。我不擅長交朋友,也不需要──大概、除了必要的應酬之外。但是妳、妳這個樣子,我很開心。」
「妳總是這樣,」她垂頭喪氣地說:「總是委屈自己。」
「並沒有委屈,」真穗揉揉她的頭髮,爬進駕駛座,如同嘆息一般的聲音本就不大,從戰車裡傳出來,她卻聽得一清二楚:「我只是覺得,只要美穗能幸福就好了。」
她稍稍瞪大了眼睛,緊了緊手──看吧,這個人,又這麼說了,雖然從快樂變成了幸福。她並不是又迷惘起來,或許自己從來沒有迷惘過,那些都不是迷惘,甚至不能算戰鬥,只是掙扎。她的姊姊,就是不管贏得了多少比賽、無論交了多少朋友、就算咬牙堅持著自己的戰車道終於到了有結果的那一天,依然──她的姊姊,就是她依然無助的理由。
明明,善與惡都是偏見,更何況那些小於善惡、雖然也更複雜於善惡的事物呢?美穗不想當麻木的人,所以她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麻木的過程有兩種:無暇思考如何到達山頂,只顧著往上爬而麻木;或者在行動之前就先放棄,執著於為思緒而思緒,最終麻木。她不想成為麻木的人,於是像固執守護著什麼一樣,眼皮被剪下似的直愣愣盯著,用又痛又癢的眼睛盯著所見的真實世界。
回去的路上下起雨來,雨不小,從院子走回屋裡的幾秒之內兩個人都淋溼了,她們便匆匆放下東西進了浴室。
*
「……妳看起來還是不像玩戰車的孩子。」
「妳是說我看起來不怎麼強壯嗎?」
真穗搖搖頭,閉上眼睛靠在浴缸邊緣。
「玩戰車的孩子看起來應該是怎麼樣的?」美穗問,語調單純,不像是有什麼不滿的樣子。
──反正不像妳這麼迷人,她沒怎麼留意地想,又隨即因為這個想法而嚇了一跳,面上表情雖然不變,身體卻猛然坐直。她正要思考如何解釋自己的突兀之舉,卻看見對面的美穗低著頭將視線垂落在水面。而這個浴缸真是太大了,沒有什麼實際用途,只是讓她們距離得如此遠。
「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只留一個禮拜。」美穗盯著自己的腳趾說:「不久之後妳就要離開了。」
「又不是不能見面了。」她試著安慰,妹妹只是輕輕晃了晃腦袋,看起來像是只有頭髮在擺動。
她挪動身子,雙膝跪下來向前傾,儘管動作不大卻還是弄出嘩嘩水聲,她抬手去撥開美穗的劉海,手指帶來的水珠沿著那張臉滑下去,又滴回浴缸。美穗沒有動,只是抿著嘴唇翻起眼睛來看她,由下往上看的眼神,她很喜歡。
「妳怎麼了?」
「…我好難過讓人難過。」
「……我不清楚妳所說的是哪一種情形,但是大部分時候,我們只能做好自己。」
「我知道…妳總是這樣告訴我,」美穗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妳總是會告訴我正確的方向,妳是最好的姊姊了。」
聽見妹妹這麼說,她卻頓時感覺呼吸困難起來。僅僅只年長了一歲而已,其實什麼都沒能做到的自己,什麼都沒能回答的自己。有時眼前會有東西在閃爍,莫約是她能扮演好一個優秀姊姊的微小希望,有時候它會出現,努力趕走她的痛苦,但總是消失得如同出現時一樣突然。
她想起好多年前美穗指著母親書桌上的一塊石硯,問她說:硯台若能回到河裡,還能是一塊石頭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美穗,對不起──
「我能為妳做些什麼嗎?」她有些艱難的繼續說道,努力不顯露出動搖的樣子,也不移開相接的視線。
美穗突然偏了偏頭,那反應好像是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話語而疑惑起來似的──給人的這種感覺一瞬間就消失了,她靠過來,嘴湊到了真穗耳邊,僅僅只用了短促的一口氣而沒有聲帶參與,說:
「抱我。」
……欸?
她愣愣的瞪著美穗濕潤的眼睛,在大腦能夠處理接收到的資訊之前,更快的是對於妹妹即將落淚的反射反應,她太過用力的用手臂圈住對方,美穗帶著鼻音笑說──不是這種抱──然後舌頭滑過她的頸側。
她猛地退後,雙手緊抓住妹妹兩臂,在視線再次相接時兵敗如山倒,她知道自己連表情都動搖得不像話,明明平時是沒有表情的,努力想做也覺得疲憊。
感覺先是從臉上開始,然後下到胸口與腹部。她突然有一個念頭:要是這世界上從來沒有她妹妹存在的話,她可曾愛過,知道那種除了對方,什麼也不是的心情。她被自己嚇得打了個冷顫,美穗伸出手來抱住她的頭,把她按在自己胸口上,然後,很溫柔的,透過皮膚和層層血肉,感覺著跳動。
「聽到什麼了嗎?」美穗問,輕柔的回音在浴室裡低迴,最後通通竄進她的耳中。
燙熱的血液打進耳廓,不知是因為美穗的心跳灌入體內、還是因為美穗的聲音灌進體內的緣故。她妹妹的聲音一向乾淨無辜,此刻聽來卻有些黏膩,令人焦躁的酸楚。她想起在耳機裡傳來的美穗的聲音,從麥克風經電磁訊號轉換,品質堪慮的擴大機使之失真,儘管如此還是令她心臟鼓動的聲音,耳朵變成了性器,透過這樣一說一聽的行徑來反覆侵犯美穗的聲帶、美穗的性格,沉溺在快感之中無法自拔。
「我也覺得妳會到很遠的地方去啊。」她哽咽的說。
真穗認為人生就是忍耐,妳要忍受妳知道的事,妳碰到的事,別人告訴妳的事。雖然看來憋屈,但她相信一時的忍耐絕對可以換來最後的勝利。
──但美穗依然沒有得到幸福。
妹妹所獲得的一切,都是因為她專注安靜,不沾暴戾之氣,不計較門派體系,不張揚自我。跟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美穗卻還是說著:謝謝姊姊,總是這麼說著:謝謝姊姊。如果那一剎那是能被保存著,或是置放在某一個妳想到的時候就會去開啟的角落,真穗肯定會那麼做的,肯定還會不時的經由回味來自我滿足。
但是美穗沒有得到幸福。
沒有得到幸福。沒錯,是出自於本人的否定。
「……別發出聲音,我不知道外面能不能聽見。」她發話,連自己都為之戰慄。
手指侵入美穗溫暖的體內時,真穗覺得自己要真正意義上的瘋掉了,可還是得全神貫注保持著意識以免弄痛了對方。她感受著阻力一點一點地向內推,一邊聽著耳邊美穗壓抑的喘息聲,有時妹妹會不輕不重地咬在自己的肩膀上,手指在裡面,依然能感受到心臟搏動,明明將手貼在頸動脈也能感覺得到的,她卻感動得幾乎要落淚。
離開浴室之後,她把妹妹包在浴衣裡帶回自己房間,已經跟下午時橘色的夕陽不一樣,房間裡是全黑的。她把美穗擦乾,身體…和頭髮,在頭髮還沒來得及全擦乾之前,她忍不住了,又吻上去,吻得又急卻又長。把毛巾扔開,右手再次往下探,美穗緊緊抱住她,在美穗的懷抱中她不斷下沉,直到觸及對方最深處的柔軟的海床,她不再想任何事情了。
美穗帶著哭腔呻吟著,喊她姊姊,所以她不再想任何事情了。
真穗躺著的角度看不太清楚掛在牆上的時鐘,也不想起身,但她推估現在大概快要十二點了吧。屋外的雨還在下,閃電剎那之間照亮了整個房間,然後是雷劈下來,威嚴帶著慍怒的巨響,趴在她胸口的美穗一動也不動地輕聲說:
「雖然妳說只要我能幸福就好了……我的幸福裡面,卻有姊姊的存在。」
真穗用手輕輕撫摩那白皙光滑的裸背,又一次閃電,又一次雷聲。她感到美穗有些害怕,卻依然不動地趴著,將手環在她的頸側。第三次打雷時,真穗偏過頭去吻她,心裡想:
──可是妳看,連神都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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