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28日 星期六

【艦これ】【瑞加賀】鱷魚的黃眼睛 番外其之一:赤城──重砸又拾起,失望而相信

番外其之一:赤城──重砸又拾起,失望而相信



  赤城辭掉了一航戰的旗艦的職位。這件事大概過不了多久就會在鎮守府傳開來吧,她想,走出提督室,特意沿著靠鎮守府圍牆邊的那條路走回空母宿舍。
  這條路少有人走,所以不用去思考要如何與人應對。
  提督一下子就同意了她的要求,省掉了耗費口舌的心力倒也輕鬆,赤城想起提督疲憊而倉皇的臉孔,其實心中並沒有多少歉疚。她不是很喜歡笨拙的樣子,無論發生在自己或他人身上──大部分時候是發生在他人身上,不管是廉價的同情心還是廉價的不耐煩,那種難堪總令她羞赧不已。赤城很少會有這種情緒,所以特別不能忍受蠢笨的事物。

  「妳的自尊心強到從不承認自己的錯誤。」鳳翔這麼說過她,那時她裝傻,說自己明明就會說對不起,但她知道自己的確從不改變決定。
  她從不改變決定。
  她是赤城,要貫徹初衷,堅毅而沒有一點陋習,強悍而不出一絲破綻。
  她回到宿舍,自己的房間內,加賀躺在病榻,多天沒有進來過了。她拉開櫥櫃,加賀總把東西排得整整齊齊,看起來特別神經質,她一下翻亂了櫃子,想加賀知道大概又要發怒,那模樣總能逗樂她,可惜自己大概是看不到了。
  她翻出存簿還有一些重要文件,以及紙筆等。她只花半個鐘頭就寫好遺言,不只有遺言的部分,連其餘繁雜小事都一併交待清楚了,因為她每天都在思考死亡,離世之詞早有腹稿。就這點來說自己跟加賀還真像,但她不會像那個不檢點的傢伙一樣,把遺言寫得如同情書。
  完成了符合一航戰旗艦氣度的遺言之後,她拿出短刀,在刃上裹了懷紙,看了房間一眼,突然覺得弄髒這裡似乎不太好。就走進小小的邊間,邊間裡只有一個坐榻和一扇小窗戶。
  從前這個邊間是鳳翔拿來當作儲藏室使用的,那時候為了帶她們,抽不出時間整理,就堆得都是東西。現在不只這裡,整個房子都被打掃得乾乾淨淨,也是因為鳳翔半退役的關係吧。以前鳳翔還會把不用冷藏的糖果零食什麼的都藏在這裡,一開始自己很有節制,後來一個控制不住,就被鳳翔發現自己知道這裡了,那之後還特地把食物換了地方藏……
  別人要是聽到了,可能會覺得很溫馨吧。
  空母之間好像家人一樣,而鳳翔就好像大家的媽媽一樣。常常會聽到這樣的感想。

  赤城想,鳳翔也是一艘非常特別的船。
  這艘船,她是一艘漂亮的小船,沒有什麼戰果,但大家都喜歡她。
  半退役的狀態,其實很少有實質貢獻,卻被幾乎所有人尊敬著。
  既然大家都說鳳翔就像媽媽一樣,就赤城對人類的觀察,一個家中的氣氛取決於母親管裡這個家的方式。媽媽開心的時候,整個家的氣氛都很輕鬆;媽媽心情不好,整屋子的空氣都緊繃得像是漏了瓦斯,隨時要氣爆。所以,那句話其實說的有道理:別讓妳媽不開心。
  媽媽是很強悍的,為了保護孩子什麼都做得出來,不論是動物還是人類都是這樣。那麼她們呢?為了保護孩子,敵人可以殺、陌生人可以殺、朋友可以殺,甚至連孩子本身,都可以殺。絕非仇恨的潛暴力,無關愛情的佔有慾。
  如果說媽媽就是這樣的,赤城認為在這一點之上,鳳翔很像媽媽。因為任何事情在她真正在乎的事物面前都微不足道,都可以犧牲捨棄,都可以不看不聽。
  ──比如勝利和榮耀。
  ──比如聲名和地位。
  ──比如障礙和可能性。
  ──比如強烈的情緒和執念。
  ──比如我對她的感情。

  跟赤城不熟悉的艦娘會說赤城給人有距離感,有點交流的會說她溫和有禮貌又嚴肅,把她當成朋友的會說可靠嚴肅但也有可愛的地方,而日日相處的正規空母們,都認為她幹練、正確、驕傲而冷酷。
  她不討厭冷酷這個評價,公事公辦是她的個性,但真要說冷酷,赤城覺得,鳳翔才是真正冷酷的人吧。

  雖然她也不覺得冷酷該被歸類為性格中的缺點就是了。
  但是她不喜歡被指責性格驕傲。
  為何世人無法明理清楚去看待一個中性的事實,尤其看自己扯上關連,不是自卑便是自傲,到底沒有個中庸!
  她想,她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大部分是出自於對正確性的需求,如果是一段文字,最好這些文字是精確的,標點點在對的地方。那些人都把她正確但氾濫的包容跟善意視為一種他們看不慣的驕傲,卻盡可能的濫墾濫伐。她很少發現他們那麼做,其實很想對她好,確實因為他們的善意在她高傲的世界裡看來,往往只是他們在自己的人生裡鬼打牆,她才更是因為無法幫助他們──無法維持正確──而苦惱,所以完全無法領情。她只是完全無法領情,這些人卻指責她驕傲。
  只有鳳翔用的字眼是『自尊心』而不是『驕傲』。
  大概鳳翔,也是不喜歡聽到驕傲兩個字的那種人吧。
  赤城想,唯一治得了她的大概就只有比她更加高傲的姿態吧,但高處都是寒冷的,她如何肖想有人為了她活在那嚴寒的世界裡呢?
  於是她做出謙退的樣子,讓寒冷的世界可以稍微升溫。

  即使能夠謹慎小心,她的完美依然會割傷其他人,對正確性的要求依然讓她活得很累。
  就她長期的心得而言,與人交談,需要帶著六分輕浮和三分邪氣,剩下的一分即席發揮,藉此哄騙沒專心應對她的人,也順便騙上自己。
  然而不專心偶爾會是會被發現的,人家說夜路走多了總是會撞到鬼就是這個意思。如此他人就會開始拿翹,用教導小孩的方式和她對應,而她則能餘裕的給出回答,至此她也就能實際掌握對話的全盤主導權,引領到該有的結果。因此,因此,她才活得很累。

  她想鳳翔可能就是那個活在嚴寒世界裡面的人,有誰會想到散發溫暖氣息的這個人,其實是這個樣子呢?用赤城的話她會說,那是他們不懂,就是因為溫暖才能活在嚴寒的世界中;或者該反過來講,就是因為嚴寒,才得以溫暖。就像她自己一樣,她不也是個適切合宜、溫和親切的旗艦嗎。
  或許是因為體感溫度相近,她沒藏好的東西總是會被鳳翔發現,而這些東西當然不僅限於食物。可她認為鳳翔最可恨的一點,就是她就算發現了,也喜歡繼續當個唯心論者,『妳可沒那麼委屈,赤城』、『好了,別哭了,有什麼好哭的,妳是一航戰旗艦』、『…自己爬起來,聽到了嗎?』她不喜歡想起這些話,因為她不喜歡自己真的受傷了的樣子。
  婊子,真是婊子,鳳翔啊,跟加賀一樣,都是可惡的婊子,自己身邊怎麼都是婊子啊?
  她想到一次大和因為公事的緣故,來到她們的宿舍,因為還在建造的時候給鳳翔照顧過,她總是表現得很親切,對其他正規空母,就算沒有深厚情誼,至少也有愛屋及烏的親切。那一次她剛好也在,就拿出甜食來和對方分享,離開的時候,公文忘了帶走,鳳翔發現了急忙送出來,赤城站在玄關。
  「大和呢?」
  「剛出去。」
  鳳翔就穿著木屐追了出去,回來之後赤城笑說:「送什麼那麼緊張,糖果嗎?」
  「不要這樣,沒禮貌。」
  「…這有什麼?」
  「大和不是小孩子了。」
  「年紀明明就還是。」
  「她以後要當聯合艦隊的旗艦,不要把她當小孩子。」
  「然而妳一直把一航戰的旗艦當小孩子。」
  「…妳本來就是我的後輩。」
  「那大和不算後輩嗎?」
  「大和是別人家的孩子。」
  「妳看妳自己也說是『孩子』。」
  「妳今天吃錯什麼藥?幹嘛那麼衝?是要糖吃嗎?」
  「他媽的,哪有人要糖吃會要到自己這麼痛苦的啊,不過是顆糖。」赤城爆了句粗口,轉身往裡面走,又馬上回頭喊:「我想要的才不是糖呢。」
  「那妳想要的是什麼?」
  赤城說不出口,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對自已感到不滿。

  當然她也沒有寫在遺書裡。
  鳳翔會非常難過的吧。

  她坐下來,把外衣脫掉,握住短刀──

  ──鳳翔就在這時走了進來。
  「妳幹什麼?」
  「負起責任。」
  她們兩人沉默了幾秒,呼吸聲沉重。

  「妳不要急,我去戰艦宿舍請人來替妳介錯。」
  「不用麻煩,不如由妳動手就好。」
  「妳在說什麼?我不會用劍,等會把妳砍得半死不活,有什麼用?」
  「那便不要介錯了吧。」赤城微笑,又握緊刀。
  鳳翔按住她的手:「我不想看妳痛苦而死。」
  「那妳退出房外吧,隔天早上來替我收屍便是。」
  「好吧,」鳳翔道,但沒有把手移開:「死前至少吃最後一餐吧。」
  「…可以。」
  鳳翔弄了吃的給她,有酒又有肉,豐盛得像是慶功宴上的料理,鳳翔把東西都端進這個邊間裡面,簡直要放不下。
  飽餐之後赤城把嘴擦乾淨,就直接伸手取刀,鳳翔按住她的手:「妳鬧夠了沒?」
  「就知道妳以為我只是沒吃飽在鬧脾氣。」
  「不要如此氣短。」
  「我就算自焚或切腹也會剛毅堅定的自殺。妳說過的,一航戰旗艦剛毅堅定,沒有一點陋習。」
  明明就那麼貪吃,還說沒有陋習。鳳翔嘆一口氣。
  「…對不起,我也是第一次當前輩。傷害了妳,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對自己低頭道歉了,鳳翔さん。竟然是在這種時候,才第一次這樣面對自己。
  真的是臭婊子。
  自己會用這種粗俗的詞彙,也都是這個婊子害的。
  她哽咽起來,因為哽咽而難堪得無地自容。她有個壞習慣,就是在難過或是窘迫的時候,因為受不了自己難過或窘迫的樣子,便會把所有的情緒一股腦吞進去,然後再全部反芻出來成為憤怒。

  「就算妳道歉,還是不能實現我的願望。就像我也討厭妳的願望一樣。」
  「我知道,所以才更對不起。」
  赤城去咬她的脖子、她的肩,去抱她,抱到自己的腿上,把衣料扯下來,讓火紅色的翅膀暴露在空氣之中,那個顏色讓人覺得身體炙熱無比,畢竟是鳳凰啊。她摸她的背,順著羽毛的方向摸,那鳥的背脊,是一道深深的突起,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了,為了保護自己而受的傷,為了遮那道疤,才刺上的鳳凰,是擅長繪畫的山城的作品。
  不管是拉弓還是做家事的人都不會留指甲,剪到貼肉的指甲沒有什麼殺傷力,抓了她的背卻抓不出痕跡,於是赤城放任自己更粗魯些,直到那指甲能陷到自己的肉裡面刮出血痕。
  窄小的邊間裡都是酒味,她動作大,撞到了食器,但是一點都不在乎。想像過太多次了,這種事,她後悔自己喝太多酒,讓整個鼻腔裡都是酒味。她貼到鳳翔頸側,去聞她頭髮的味道,把那味道吞吃入腹。

  再醒來的時候,她還是壓在鳳翔身上,她的臉貼在對方胸部上,上面還有她留下來的咬痕。鳳翔有點艱難的撐起身體,忽然就拿了昨天赤城丟在旁邊的刀,過來她眼前晃了晃。
  「還想要死嗎?」
  殺敵無數的赤城竟然被自己的刀子嚇了一跳,身軀一震縮到鳳翔懷裡。鳳翔對她微笑又把刀丟在一邊,赤城有些不是滋味。
  抱過妳之後,捨不得死了。
  她才不會說。
  所以她縮在榻上一直哭,讓鳳翔溫柔的安慰她,彷彿哭夠了就會得到救贖。

  一航戰旗艦的職位已經丟了。
  而如今站在這裡的仍是當年那個總是吃不飽又沒辦法叫餓的小孩。

  在逐漸撫平的情緒裡數來各種日子,能去愛什麼人,將那份心意重砸又拾起,失望而相信,到底來說,能誤打誤撞地來,懷著哀傷的心情喜歡妳,總還是最幸福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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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赤城:一天到晚提醒自己不要慢心的人,真是最驕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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