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要是心浮氣躁也像感冒一樣有藥吃就好了。她想。
她側頭去看加賀,那傢伙睡得很快而且很沈,大概也會像過去一樣地難叫醒。不知道為什麼,她們倆的手是牽在一起的,可能是習慣吧,若論跟自己睡在一起的次數,這個人仍是全世界最多的。這個房間裡,一切都陌生而難以忍耐,只有加賀是她所習慣的。
赤城沒想放開手,於是有些艱難地伸長另一隻手往床頭櫃摸,找到手機,給翔鶴傳了訊息,關心一下對方的身體狀況,告訴她中午以後再進辦公室就可以了、若還是不舒服一天不來上班也沒關係。
那麼自己呢?她思考起來。身體不太舒服,就連精神上也完全不想要進辦公室,然而身為社長可沒有請假這回事。煩惱著,眉頭越皺越深的同時手也不自覺用了力,加賀咕噥一聲,翻身靠了過來,不僅把臉埋進她的肩窩,還一腿跨在自己身上。
赤城無奈地摸了摸對方腦袋,決定打電話給龍驤,這個時間搞不好已經醒來了,龍驤一向起得很早。
果然,撥通沒有多久,那邊就接起來了『喂、赤城啊,怎麼會打電話來呢?』
「今天能請妳代替我去公司嗎?」
『哦?怎麼了嗎?』
「…我好像有一點生病。」
『哎呦、妳這是工作太勉強了吧,放心交給咱吧,要多休息啊!』
「謝謝…我會請嵐去載妳。」赤城想揉揉腦袋,因為一手端著手機、一手又被加賀給壓住了,她轉而將太陽穴壓在加賀的頭頂磨蹭,反正不太可能吵醒對方「嗯…也會跟飛龍交代一下妳今天會去公司,有什麼事情找她就好。」
『那妳呢?嵐不在的話妳要怎麼去看醫生?』
「我想我在家休息就好了,反正看醫生也不過是吃吃藥而已吧,不如待在家還能多躺一會兒。」
『…妳睡不著嗎?』不知為何,龍驤在這種事情上總是十分敏銳。
「呃……嘛……」
『不舒服到睡不著的程度吶?』
「…是有些睡不好,但沒有那麼誇張啦。」她下意識壓低聲音道:「妳不要太擔心了。」
『…好吧。』
「謝謝妳,那麼我先掛了喔?」
『等等,赤城,』對方停了一下,似乎有點猶豫『我可以跟妳媽說嗎?』
「……我不想要她知道。」
『…好吧,我明白了。但是妳要答應我一定會好好休息。』
「我會的。」
加賀在鬧鈴響起之前醒來,眼前是因極近的距離而放大數倍的赤城的臉,發呆似地表情,正盯著自己看。可能是因為鼻息過近、兩人爭搶氧氣的緣故,她才提早醒來的吧。
加賀愣了好一會兒,腦中還是一片空白,直到赤城伸手捏她的臉。
「──好、好痛!」
「妳是真的醒來了啊,我還以為妳睜著眼睛又睡著了。」
「就算是我也沒有這種特異功能的……」加賀喃喃,有些尷尬地把視線從赤城只著內衣褲的身體上移開。
「明明是睡覺之神。」
這莫名其妙的稱號是在高中第一次校外見習時產生,據說她在巴士上睡著,路況顛簸,她的頭反覆撞在車窗上卻一直沒有醒,引得全班同學嘖嘖稱奇。回憶起這段往事,加賀就想到,當時坐在自己身邊的赤城第一反應竟然是叫大家來看而不是趕快保護她的頭,這點著實令她有些受傷。
「都妳們亂講的,哪有這種神啦。」
「可能吧,」赤城打了個呵欠「看樣子是沒什麼神力,我昨晚一直拜妳,還不是睡不著。」
「啊…」完全忽略了應該吐槽對方為什麼要拜自己,加賀真的感到很愧疚的驚呼一聲,坐起身來「我忘記了妳很認床……」
聽加賀那彷彿都是自己的錯的語氣,赤城有些想笑「妳要上班的吧,要不要去洗個澡?」
她摸過手錶一看,還未七點,時間充裕,但如果要回家一趟換套衣服,那就有些趕了。雖然不太衛生,但她更不想匆匆忙忙的。
加賀點點頭,問:「妳也要洗嗎?」
「我只想躺著。」
「好吧。」她爬下床,進了浴室,打算快速淋浴一遍就好。洗到一半,浴室門卻吱呀一聲開了條小縫,一隻可疑的手伸進來,偷走了她脫在門邊凳子上的長褲。
「……赤城?」
那隻手沒有理會她的疑問,又伸了進來,這回送來赤城昨天穿著的裙子和絲襪。
「赤城,妳有聽到的吧!」加賀差點要關掉蓮蓬頭「嘿、別裝死,赤城──」
門關上了。加賀搖搖頭,迅速沖洗完畢,穿好上半身衣物,濕著頭髮、光著兩腿跑出去。赤城又縮回床上了,用棉被將自己捲成一團。加賀走到床前,手拎對方衣物。
「……跟我換嘛。」赤城悶悶道。
「為什麼?」
「鞋子也給妳穿。」
雖然她們倆的腳確實一樣大,但那不是重點所在。加賀嘆口氣,一邊將赤城的裙子套上腰部「就跟妳說我胖了,大概穿不下妳的裙子……妳看,不行啦,超緊的。」
赤城抬起臉來看了看「妳就不能忍耐一下嗎?」
「這個真的不行,要勒死了。」她將裙子脫下「我今天還有點事情要辦,這樣不方便,對不起啊。」
赤城嘟起嘴來看向別處,一臉十分委屈的模樣。
「…怎麼啦?」加賀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髮。
「……腳好痛。」
她蹲下來看了看赤城的高跟鞋,因為是赤城的,其實鞋跟不算太高「真拿妳沒辦法,那就交換鞋子吧,好嗎?」
「好…」
「妳不去公司了?」
「心情不好,不想去了。」
加賀想再一次摸摸對方的頭,忽然又意識到這樣不太好,收回手,坐在床邊吹乾頭髮,並整理好儀容,去了二樓的餐廳一趟替兩人取回一些食物。她把可頌麵包、法國吐司和水果放在床頭櫃邊緣,赤城表示等到有食慾時會起來吃的,加賀只好拉了把椅子過來坐在床邊陪伴對方,一邊默默吃掉自己的那一份。她把左手擺在扶手上,讓手錶錶面一直朝向自己,吃得盡量慢。赤城閉著眼,但加賀知道她沒在睡。
時間並不為人著想,她吃完了早餐,也該趕緊去上班了。
「我先走了。」加賀起身來,用手背碰碰赤城的棉被捲「待會幫妳預定中午十二點的客房服務,在那之前要起來穿好衣服喔。」
赤城沒有說話也沒有睜眼地飛快握住了她的手,還有些用力,彷彿不希望她掙脫的意思。看過不少俗濫肥皂劇的加賀腦袋裡飛快上演各種狗血劇情發展,有一瞬間強烈的幻覺赤城會對她說「不要走」。
想像中赤城的聲音非常真實──「不要走,加賀さん」──要是這都是真的,她一定會奮不顧身地跑起來,就算自己腿短氣不長,連同齡人都跑不贏幾個,愛情的灰燼一定也能讓她跑贏時間,跑回十三年前的橫濱,追上午夜的月台,追上火車、月台上被風雪吹到雙手冰冷的赤城,用力抱緊她再也不放開,然後沒有被疼愛的公主,終於有人解救。
「要勇敢喔。」赤城的聲音稍微將她拉回現實,加賀愣了幾秒,又花了一段時間才掙脫暴走的幻想,並且聽懂對方的話語。
已經往前走了的赤城,手是那麼的溫暖,握著她的力道,彷彿只希望她答應和相信。
「土佐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
加賀感覺眼眶酸澀,輕輕回握,赤城這才鬆開手。她拾起車鑰匙離開房間。她好想把那隻手拉起來吻她的每一個指關節,好想吻她的額頭,可是不行。
她已經錯過她了。
加賀成功趕在十點之前抵達學校,肚子竟然餓了起來,便有些後悔剛才沒有多吃一些。一想到暑假結束後就必須八點到校而不是十點,彷彿因為沮喪的緣故而感覺更餓了。她拿了那個一直擺在車上的First Kitchen紙袋,小心收進外套內袋,才往販賣部走去。
在結帳櫃檯前排著隊,她的內心還是有些猶豫,腦子高速運轉分析著各種得失利弊,甚至有了打電話給長門詢問意見的衝動──她用力搖搖頭,似是想把這個念頭搖散──不論最後決定怎麼做,找長門說都不是明智的選擇。
加賀回到辦公室,換上白大褂,不用三分鐘就把剛才買的兩個麵包吃掉了,一會兒,同事也來了,端著保溫杯坐進對面的位置,向她道早安。保健室離體育館和操場都很近,畢竟就是在這兩處活動的人們最常來保健室報到。彷彿是上天不想再給她更多時間猶豫,外頭走廊傳來一陣人聲,抬頭看,正是體育老師們一邊談笑,一邊走了過去,其中女子籃球隊的教練就走在最前面。他們多半是要到體育館那邊的辦公室去吧。
她向同事點頭示意,拿起桌上的文件夾,跟過去。
進入體育館之後,眼看體育老師們各自散了開來,有一班學生聚在羽毛球場邊,其中一人便朝那兒走了過去。加賀稍稍加快腳步,跟上她的目標。
「實山老師,有空嗎?」她出聲。
對方回過頭來,是詢問的目光「高野老師?」
她舉了舉手上的文件夾示意「有事想跟妳討論,關於籃球隊的孩子們。」
「好哇,」對方也舉舉手上的水壺「那麼去辦公室談?」
加賀沒有答,跟了上去,同對方並肩走著,左右瞧了瞧,似乎沒有人在注意這裡,經過一間體育器材室時,便放慢腳步低聲道:「可以的話,能進去裡面講嗎?」
實山挑起一邊眉毛,但還是主動開門走了進去,器材室裡正好放著跳箱,她便靠坐其上,隨手也將水壺放上去「是什麼不好講的事情嗎?」
還真的是不好講的事情呢,加賀面無表情地想。她關上門,忖度著要不要上鎖,最後還是暫時先靠在了門板上,用身體擋住出口。實山見她表情嚴肅,也收起了原來禮貌的微笑。
「瑞鶴。」她直接說道,攤了牌。
實山露出一個疑問表情「瑞鶴?她怎麼了嗎?」
對方如同預期中的,正在裝傻。雖然也想過套話或者說服的路線,但無論哪一邊都需要口才,那種東西就算她現在開始練習,大概直到下下下輩子也沒法駕馭的。況且,直到真正與實山面對面、講了話,加賀才意識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就是自己真的非常、非常生氣。
極度不悅的感覺充斥全身,甚至發現自己太陽穴和手背上的青筋都在跳動。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的類型,又十分衝動,短短只練過幾年的弓道沒能成功將她改造成一個有修養的人。和平的解決手段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
「我知道妳對她做了什麼,不用裝了。」
「…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高野老師。」
加賀抬起下巴瞪著對方「…妳是擔心我帶著錄音筆之類的東西吧。」
「我為什麼要擔心?高野老師,妳這麼說話非常失禮,我沒興趣跟妳繼續瞎耗了。」嘴上是這麼說的,實山卻露出一個明目張膽的惡劣笑容,如同默認。
加賀沒搭腔,默默脫了白大褂,把它跟文件夾都扔到一邊去,拿起她的First Kitchen紙袋「什麼也沒有,錄音筆、秘錄器,我不需要那些東西。」
「哦?」實山露出興味盎然的表情,走過來,卻在接近到加賀身邊的時候僵住了。
她的紋身從不夠長的袖子口露了出來,對方似乎終於看清楚。
「給妳一個忠告:保持安靜。」說著,她從紙袋中掏出已經裝著消音器的手槍,撥開保險,指著對方。實山瞪大了眼,渾身僵硬地抖了抖嘴角,加賀立刻再次威脅:「──安靜,垃圾,妳會安靜的,因為到目前為止,妳罪不致死,對吧?」
對面飛快的點了點頭。
「轉過去。」她命令道,對方也迅速照做了。端著槍,加賀從對方的運動外套口袋中翻出皮夾,攤開來看了看,放著證件和家人照片,齁、竟然有家人照片吶。
「這是妳老婆和小孩吧,雖然知道妳是個垃圾,沒想到是這麼垃圾的垃圾呢。」她說:「聽好了,我會知道他們是誰、在哪裡上班上學、還有你們住在哪裡,這些我都會查清楚。妳明白了嗎?」
「明白…」
「繼續做妳的工作,妳還是得指導那個孩子,我知道,但要是讓我發現妳用我不喜歡的方式碰她、看她,或者對她說了什麼我不喜歡的話,妳知道會發生什麼的。」加賀抽出照片收進自己口袋,然後把皮夾扔到地上「我和我的人會盯著妳。」
「是、我知道了…」
「妳可以走了。」加賀說,垂下槍口。雖然身上還帶著老虎鉗和氫氟酸這些危險物品,不過她覺得自己應該忍住。
實山慌忙撿起皮夾和水壺,貓著背往門口移動,一臉恐懼,但還是瞥了她手上的槍一眼,十分爭氣地擠出一句:「…妳、妳就不怕我報警嗎?」
「報警?」加賀摸摸腕上的紋身「妳覺得我這樣的背景,到底是怎麼進來學校的呢?」
「……這社會真是沒救了。」
「……我生氣了。」她冷冷道,突然就出腳狠踢對方脛骨,實山哀嚎著倒了下來。加賀走上前去,替她開了門,順便確認了走廊上沒有一個人「滾。」
掙扎著爬起,實山把一手撐在門框邊上,不料加賀竟在此時用力將門甩上,整片門板就砸在對方四根指頭上,實山痛得流了滿臉冷汗及淚水。
「滾,不要讓我說第三次。」她仍然是面無表情。
實山憋著嗚咽的聲音,連滾帶爬逃出了器材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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