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瑞鶴似乎正在煎蛋──通過陣陣傳來的香味,翔鶴判斷。頭痛加上肌肉痠痛讓她花了好一段時間才重新控制好身體,攀著床架起來,她檢查身上,覺得自己該去洗個澡。房門是開著的,瑞鶴應該進來叫過自己了吧,只是自己沒有醒來。
有人幫她把手機放在書桌上充著電,她讀了赤城傳來的訊息,又看了看時間,便決定先行沖澡。取了衣服,爬上二樓,進入浴室,脫衣之後見到兩隻手腕上出現了些許瘀青。經過昨日,翔鶴發現自己不是那種醒了酒便忘光一切的類型,腦袋遲緩且仍在發疼,但她已經想起來赤城送自己回家的經過,她們在廁所裡,她們的信息素相互對抗,她們摔倒在一起。神奇的是她的雇主在訊息對話中看來竟沒有一丁點的發怒跡象,不過她想了想,又覺得一點也不稀奇了,她明白,赤城這個人並不是脾氣火爆,而是脾氣古怪。
「翔鶴姊!」伴隨著咚咚咚跑上樓來的巨大腳步聲,瑞鶴朝浴室裡喊她:「現在是七點二十分喔!我該出門了,弄了一些早餐在桌上,妳要吃喔!」
「謝謝妳。」她關上水回應妹妹:「路上小心哦。」
「妳還好嗎?不如我等妳洗好再出門吧,反正追得上公車。」
「不要在馬路上奔跑,很危險。妳快點出門吧,我沒事的,只是睡得特別沈而已。」
瑞鶴煎了炒蛋和培根,雖然樣子不太好看,但沒有燒焦;吐司似乎是用同一個平底鍋熱過,另外還切了一個蘋果給她。翔鶴漫不經心地坐下,沒什麼胃口,因為是妹妹替自己準備的,還是勉強吃完了。
若她與赤城是地位相當的同事關係,對方請客,還送了醉倒的自己回家,翔鶴想,她是應該回禮表達感謝的。然而現實狀況卻是,自己能送的禮物恐怕都難以合乎對方身份的吧,她拾起手機上網搜尋,看有沒有什麼給上司送禮的例子可以參考,可是能找到的大多都是常見的職場節日送禮攻略,沒有教導被老闆請客、送回家這種事要如何處理。翔鶴有些無奈,心想赤城為何不多帶幾個人去呢?像是飛龍前輩和蒼龍前輩她們,這樣她至少有幾個商量的對象。
幸運的是,電車上的百貨廣告給了她靈感。
翔鶴想起位於公司附近的百貨,裡面有間出名的巧克力專櫃是赤城時常要她去買的,樸素的片狀牛奶巧克力一盒不過八十公克,就要價一千日圓,赤城只要過這個,一次吃個三、四盒吧。印象中那間店還有很多更精緻、適合送禮、當然價位也更高一些的產品。少量的精緻巧克力不但自己負擔得起,也不會過於隨便,應該是最合適的選擇了吧,況且又是食物,完全在對方的興趣範圍之內。翔鶴想了想,決定趁中午休息時間去挑選,下班前送給那個人。
一進公司,翔鶴就發覺氣氛好像跟平時有些不同,發生了什麼似的,一路上卻沒遇到熟識的人能讓她問一問。於是她加快了步伐,包和大衣都沒放下,就先推門走進社長辦公室。
赤城的桌子前面站著飛龍,後面卻坐著個她不認識的人,矮個子,棕色頭髮,穿著一身正式和服,似乎位高權重。翔鶴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飛龍。
「哦、這是今年才進來的佐佐山,赤城さん新聘的秘書。您還沒見過吧。」飛龍率先向位高權重者介紹自己,才轉過臉來,以一種儼然是兩朝老臣的口吻解釋道:「翔鶴,這位是我們皇太后,快過來請安。」
皇太后拿扇子打了飛龍的頭一下。
「──這位是南雲會長,雖然是會長,但是個性很隨便,不用太尊敬沒關係。」被毆打的前輩修正道,卻沒有被再次毆打。對方笑瞇瞇地看了過來。
她們這麼一弄,反而令翔鶴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所以她現在應該跟皇太后請安?還是上前裝熟?總之,她禮貌地欠欠身,走到桌前。對方是那種彷彿永遠都不會老去的氣質和長相,她突然有了點印象,自家不是那種會把高層玉照大圖輸出掛在牆上讓大家頂禮膜拜的企業,赤城放在茶几櫃的那本公司相簿──對了,她似乎就是在那兒看過對方的臉。
「妳好呀,佐佐山,」會長先開口了「名字叫翔鶴是嗎?」
「呃、是的⋯!」
「赤城沒有告訴我呢,原來請了一位秘書。」對方和飛龍對視一眼,兩人笑起來,接著又說:「她今天不來了,拜託我來坐鎮。不過大家不要有壓力啊,跟平時一樣就好了。」
「咦?今天不來?」翔鶴掏出手機確認,還是赤城五點多傳來的那些訊息,沒有更多了「赤──社長倒是沒有跟我說。」
「是疏忽了吧,她今天身體不舒服。」
翔鶴皺眉,一下擔憂起來會不會是昨天的折騰害了對方,感冒?睡眠不足?還是過度疲勞?雖然回去的時間不算太晚⋯⋯
赤城不在,翔鶴倒也無事可做了,原本她的職責就是替對方管理行程、在對方工作的時候幫把手,赤城今天要做什麼,她就跟著做什麼。眼下會長和飛龍自顧自聊開了,說中午要叫壽司外賣,開了網站瀏覽起菜單。
「翔鶴啊,想要吃什麼?」飛龍說道。會長也招手讓她過去。
大概已經習慣了赤城那說吃就吃的作風吧,儘管有些不好意思,翔鶴很快地做好選擇,並發揮秘書的專長,替會長整理出要請客對象的名單──除了對方親自指名的自己和蒼龍,其餘都是高階主管。接著她如往常一般將社長辦公室收拾了一圈,才告辭,回到自己的小辦公室。
想起明天就是請假出遊的日子,翔鶴也把自己的辦公室整理了遍,順便檢查有沒有重要的個人用品遺留在這兒。接著趁空閒,先行檢閱起下週赤城可能會用到的資料來,然而她打開電腦工作不到一個小時,手機便響了,是赤城打來的。
『翔鶴,在家裡嗎?還是去公司了?』
「我在公司。」她說,急著又問:「您還好嗎?會長今天親自過來了,說您身體不適。」
『我在威斯汀酒店1501號房,快來找我。』
──哈?在威斯汀酒店?滿頭問號的翔鶴還來不及表達疑問,對方就掛斷了電話。她把手機從耳邊拿開,盯著那通話結束的畫面,一臉不可置信。
這人難道是裝病跑出去玩了嗎?不──翔鶴搖了搖頭──不能一下就朝這麼惡劣的方向猜測,這樣太壞了⋯赤城說不定是昨天在回家的路上太過不舒服,才在外面住一晚的啊。她替上司開脫,可她一查詢威斯汀酒店的所在地,竟然是目黑區,開脫之詞又顯得不太合理了──赤城她家不是在代官山嗎?從墨田回澀谷,要怎麼樣才能經過目黑?
翔鶴嘆了口氣,暫且按下疑問,覺得胃部隱隱作痛,只好隨便吞了幾顆胃藥,就起身收拾。她想,就算赤城說了「快來找我」,多半也不是什麼真正緊急的事,搭車去威斯汀酒店之前,她還是先去百貨公司買好要給對方的巧克力吧。
她拎著包和大衣回到社長辦公室,面有難色的解釋,不用兩句,飛龍就理解了,見怪不怪「那就快去吧,妳本來就是她的秘書啊,又不是全公司的秘書。」
「叫妳去她家裡嗎?」會長突然插嘴問道。
她想赤城應該不想被知道人在飯店鬼混(應該是在鬼混吧),就點點頭「是啊。」
「這樣啊⋯」
「怎麼了嗎?會長?有什麼東西需要我代為轉交的嗎?」
「⋯不,沒關係,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會長擺擺手,親暱地對她說:「真可惜,下次再一起吃飯吧。」
翔鶴微笑著道謝,忍住了沒說赤城動不動就帶她吃東西,自己每次都吃得很撐這件事。
這段時間飛龍好像一直待在這兒沒有走,在翔鶴進來前,兩人似乎正熱烈討論著什麼,只不過從辦公桌那兒移到了皮沙發這邊,工程圖和新產品的模型放在大茶几上。印象中從哪個前輩那裡聽過,上任社長、也就是南雲會長,在任內一直主導著研發事務,而稍稍有些不擅管理。
──說到管理,赤城さん倒是很有一套。
翔鶴鞠了躬退出社長辦公室。龍驤摸著下巴,好一會兒沒說話。
「⋯龍驤さん?怎麼了,真的不是要緊的事嗎?」飛龍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叫秘書吶⋯⋯明明讓我太太去照顧她了。」龍驤搔搔腦袋「難不成生氣了嗎⋯?」
「怎麼會?換作是我的話,我會很開心的啊。」
龍驤苦笑著搖頭「那孩子本性非常彆扭的啊。」
加賀把右腳擱在左膝上,脫了鞋,為自己消毒。她忘了自己穿的是赤城的鞋,剛才一發怒,踢得太用力,把兩片指甲踢得掀開了,還流了不少血。她偏過身體,躲開同事的視線範圍,對方正聚精會神地當薪水小偷追劇中,應該不會注意到自己這邊。
加賀想了想,沒有絲毫猶豫就拿起剪刀刷刷刷將翻起的指甲剪了,動作有些粗魯,不小心勾到一小塊皮肉,弄出了新的傷口。
她皺眉。想著自己以前手很穩的,絕對剪得比現在乾淨整齊,也不會戳傷自己。雖然這傷看著有些可怕,但要說疼痛,她不覺得是什麼難以忍耐的程度,換作校園裡這些十幾歲的孩子們,大多在看到這種傷口的時候就要哭出來的吧。她很快替腳趾上藥包紮,就把心思放到了清理鞋子上。
今日是閒散的一天,沒再發生什麼大事,加賀把她的First Kitchen紙袋放回車上,午餐吃了盒販賣部的炒麵。直到下午三點的下課鐘敲響,之後又過了二十分鐘,瑞鶴沒有來,她覺得有些奇怪,便自己找去了教室那邊。除了有些作為社團活動使用,教室裡的學生幾乎都走光了,三年級這棟樓更是如此。
到了瑞鶴班上,裡頭也只剩對方和川內兩個人了,她們坐在一起,對著桌上的東西發愁。加賀走進去,看到是兩張考卷。
「⋯咦?!老師妳怎麼過來了?」瑞鶴馬上就發現自己。川內也緊跟著向她問好。
「因為妳沒有過來啊。」她答。
瑞鶴稍稍紅了臉,不知如何應對,加賀倒是沒發現對方的心思,又朝兩人問:「佐佐山、佐藤,怎麼下課了還待在這裡?」
「我們在訂正考卷。」川內回答:「原本打算互相教的,可是今天有好多題我們兩人都錯。」
加賀湊過去看她們的考卷,瑞鶴考了59分,川內54分,真是有些慘烈,她想,不過這兩人都在籃球隊裡,未來想走職業,數學不好似乎也沒什麼關係。
「體大不管數學分數的吧,」她問:「還是這是妳們數學老師要求的?」
眼前的兩名學生面露疑惑之色。
「⋯數學老師說少一分擦一次黑板,已經幫我加到60分了,川內明天還要再擦幾次。」瑞鶴試著解釋。
「那就好啊,妳們老師也是知道的嘛。快回家吧。」
「可是考卷還沒訂正完啊。」川內說。
「體大都不採計數學分數的,不用訂正了。」
「「為什麼?」」這次是瑞鶴和川內兩人異口同聲地發問,真的不明白的樣子。
「⋯呃、因為⋯⋯」身為一個功利的大人,加賀忽然感到很羞愧,於是改口:「──不、沒什麼⋯⋯讓我看看吧,數學我還行的。」
加賀為她們解了那些題,順便問了問兩人畢業後的考量,除了考大學之外,職業球隊會直接造訪各豪強校,進行校內甄選,時間落在第二學期前半,至少在十二月以前就能確定結果,好讓甄選失利的學生們還有一些時間能多準備大考。眼前的兩人都想參加甄選,她能理解,籃球員的職業壽命在運動員當中算是比較短的了,三十歲幾乎一定得退役,早一點入行還能多打幾年球吧。
進路的話題結束後,川內突然好奇起來「對了,高野老師要妳去保健室幹嘛?」
「──欸⋯這個嘛⋯」瑞鶴一臉心虛,視線飄向加賀。
「呃⋯⋯」加賀下意識迴避了對方的眼睛,看著地板撒謊:「⋯前天這傢伙不是腸胃炎嗎,我要看看她怎麼樣了。」
「欸、這麼嚴重的嗎?」
「雖然肚子痛就只是肚子痛,但脫水可是會死人的喔。」
川內訝異地張了張嘴,接著驚道:「那怎麼辦?她中午吃了我的炸雞塊,還吃了四塊!會不會有事啊!」
「⋯⋯沒錯,她最好不要吃油膩的東西。」她冷淡地說,無視瑞鶴持續求救的眼神。
「瑞鶴妳!妳這個人⋯!」
「我就沒有便當嘛!沒便當就很可憐啊!」瑞鶴高聲辯解「而且妳家的炸雞塊很好吃,我只吃四塊,很客氣了!」
「怎麼會沒有便當?」
「我姊昨晚沒空做,然後我自己也忘了。」像是怕加賀發難,瑞鶴趕緊又說:「不過我有買一個麵包,川內也分了炸雞塊給我吃啦,不要擔心。」
「沒東西吃,跟我說不就好了?」
瑞鶴扭扭捏捏地攪著手指,不回話。加賀也不多想,自作主張結束了這個話題,向川內道別,扯著瑞鶴的手臂離開教室。
往教職員停車場的路上,瑞鶴問她:「不先回保健室一趟嗎?」
「不用,我東西都拿了。」
「⋯我們要去哪裡?」
「吃飯,然後送妳回家,」加賀打開車門,將對方驅趕進去「想吃什麼嗎?」
「炸雞塊。」
「哈?」
「沒有、我什麼也沒說。」
「⋯⋯真的想吃也不是不行,但妳要多吃點蔬菜喔,就買去妳家⋯⋯不,買去我家吃吧。然後再送妳回家。」覺得那畢竟是瑞鶴和她姊姊兩人共享的家,自己多次打擾,著實不好,便這麼說。再看瑞鶴,應該不是討厭吃菜的孩子吧,加賀想起自己曾見過幾次瑞鶴帶來學校的便當,總是很健康的菜色,有大量蛋白質和蔬菜,調味清淡。
「便當都是姊姊做的吶?」她問。
「對呀,我都會放上IG喔。」瑞鶴取出手機,打開現在年輕人愛用的社交軟體,將滿佈大量照片的畫面拿給她看「因為每天的都很好看,不分享太可惜了。」
加賀上上下下看了幾眼,都是便當美照,食材的種類就那幾樣,但擺盤和烹飪方式看來是極為用心地避免重複。瑞鶴寫下的文字內容則大同小異,大抵都是「謝謝翔鶴姊」、「翔鶴姊愛妳」之類,附上成堆的愛心Emoji。
「⋯妳原來會這麼三八的說話啊。」她說,主要是針對那些愛心。
「感謝和喜歡本來就應該即時表達出來啊!」瑞鶴理直氣壯地道,收回手機的同時又想到了什麼「──啊!對了!」
加賀轉頭看向她。
「我明天請了假不會去學校喔。是翔鶴姊的生日,我們要出去玩。」
「去哪裡?」加賀點了點頭又問。心想這應是最後的假期了,球隊下週就要繼續訓練,下下週則是全國大賽的開始。
「新潟。要去湯澤泡溫泉,還要去看上杉謙信的春日山城遺跡喔。」
「⋯⋯唉。」
「⋯怎麼了?怎麼嘆氣?」
「真是天意弄人,我是信玄公的粉絲吶。」她故作遺憾狀「分手吧。」
「⋯不能為了我改變信仰嗎?」瑞鶴十分配合地裝可憐。
「說什麼傻話?我怎麼能為了女人背叛主公?」
「可是武田信玄很好色欸,娶好多個老婆。妳不能換個好一點的主公嗎?」
「可能他那些老婆都很有魅力啊,不能怪他。」加賀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要是有好多個妳,我也會想要全部娶回家的。」
「妳在說什麼啦!」瑞鶴把頭撇過一邊去,用力拍打著大腿,但這些動作絲毫沒有起到掩飾害羞的作用「⋯要是有好多個我,這輛車坐不下的啦⋯⋯而且還會吃掉很多炸雞塊喔。」
「我會買輛大一點的車。」加賀笑起來,雖然嘴角彎曲的弧度仍然幾不可見「還有很多很多炸雞塊。」
─────────
加賀:小意思,吃掉再多也沒有赤城さん一個人吃的多(x
會長應該不能來管CEO管的事啦,但南雲是家族企業所以就讓她們隨便隨便了。
無用情報:赤城也是武田信玄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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