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只是有點不舒服而已啦。」
「有沒有看醫生？剛才是去看醫生了吧？」
赤城搖頭「待在家裡太悶了，請朋友載我出去轉轉⋯⋯這是佐佐山。」她往翔鶴身上比了比示意，為身邊兩人介紹：「翔鶴，這是我媽。」
「妳好，我們家赤城麻煩妳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會的、我也常常受赤城さん照顧，您好⋯！」對於自己被以朋友的身份介紹，翔鶴有些訝異。
「妳怎麼過來了？我們才剛回來的。」赤城說，語氣有些急促，畢竟要圓謊，似乎不想讓初次見面的兩人多說什麼。
「我聽見車庫門的聲音呀。」
「屋裡竟然能聽見啊？」
鳳翔搖頭「我在參觀妳的花園。說到這個，我看到妳種了好幾顆茶樹呢，長得真好。」
「不是我的功勞，都是請園丁來照顧的。」她解釋，又皺起臉嘆了口氣「唉、妳為什麼要突然過來呢？茶樹是要送妳的啊，驚喜都不驚喜了。」
「送我的？」
「想說妳生日的時候剛好開花吧。再把長得好的那幾顆挖起來種到鎌倉那邊去。」
「這麼費工夫吶？」
赤城噘了噘嘴沒有回答，轉身去提座位上的零食。
「──又買這麼多點心！」
「我會等好起來之後再吃啦。」
眼見鳳翔伸手來接那些袋子，赤城邊下車邊偏了偏身體、作勢不給，可是對方出乎意料的靈活，瞬間搶走裝得鼓鼓的袋子，啪嗒啪嗒快步往主屋的方向去了。翔鶴也有些措手不及，看赤城腳步虛浮，趕緊繞過來扶她。
「⋯⋯赤城さん，難不成妳是怕媽媽的類型？」
「才沒有⋯肯定是早上那個抑制劑讓我過敏。」她想起昨晚加賀的話，就順勢給自己找了體面的藉口。
兩人用氣音交談，跟在鳳翔後面進了屋。翔鶴是第一次來，跟著鳳翔經過客廳，走進飯廳旁的小茶間，鳳翔把那些零食往角落一堆，就捲起袖子來，問：「我去泡茶吧，喝不喝煎茶或抹茶？還是要紅茶？」
「不、我，」翔鶴搖著手，一邊讓赤城就著椅子坐下，不好意思的說：「我還是、我就不打擾了。」
「不留下來喝杯茶嗎？」
「媽，人家等一下還有事啦。」赤城插嘴道，坐好之前，偷偷握了翔鶴的手、對不得已要趕她走一事表示抱歉「翔鶴，今天謝謝妳了。」
「別客氣，赤城さん⋯⋯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客人不留下，赤城便離開茶間回到三樓的臥室，換上睡衣，透過窗戶她看見鳳翔把翔鶴送到了最外面與車道相鄰的大門口才折返，深深呼了口氣，她轉身倒在自己的大床。看來她媽媽已經進來這裡過，手提袋擱在她床邊的小桌子。她閉上眼，一會兒之後，聽見鳳翔上樓的腳步聲，房間門開了，對方應是端著杯子和保溫水壺進來了吧，有放下托盤和瓷器碰撞的聲音。
「送那麼遠，太誇張了，會嚇到人家啦。」
「赤城。」
她睜開眼。
「妳跟剛剛那個孩子，是什麼關係？」
鳳翔那透著涼意的語氣，促使她坐起身來，並且很快換成了正坐的姿勢，抬頭看，一邊咽了口唾沫。
「⋯⋯什麼意思？」
「她身上都是妳的味道。」
赤城愕然，除了貪吃以外，她自認是很有自制力的，更何況早上才打過抑制劑⋯⋯然而對象是翔鶴。翔鶴不同於她見過的任何一個Alpha，總是臨深履薄般地把自己的氣味藏起，就算遇到同性挑釁，也無動於衷，程度之誇張，彷彿是什麼精神頑疾，所以，才會在那個人醉倒之後，她才第一次嗅出她的氣味。難道是因為跟這樣的翔鶴待在一起，她才順勢放出信息素、無意識的侵略了人際界線而不自知嗎？
鳳翔維持著嚴肅的表情，沒等她有反應，又急急追問：「那加賀怎麼辦？」
──原來是這樣啊──知道對方的怒氣從何而來，赤城鬆了口氣「我跟加賀⋯已經沒有在一起了。不知道怎麼跟妳們說，就沒有提了。」她解釋，一瞬間就在腦中擬定好妥貼的說詞，然而嗓音仍是乾巴巴的，聽起來可憐，明明她沒想讓自己聽起來可憐的，不禁有些懊惱。
鳳翔咬了咬嘴唇。
「是很友好的分手的，現在也還是很好的朋友，別擔心。」她繼續說：「試著一起住，才知道彼此個性不太適合，而且也漸漸發現了⋯雖然還是喜歡，但是對她，已經變成像是家人的那種喜歡了，沒有什麼激情，畢竟是太年輕的時候喜歡上的人嘛，雖然很難過，這種事有時還是會發生的呢⋯沒辦法⋯⋯我知道妳們都很喜歡她，所以真的不知道怎麼向妳們說，對不起。」
「⋯⋯難怪她很久沒有來玩了，恐怕不好意思來了吧？」對方看來有些難過。
「只是剛好沒有機會啦，妳想太多了。」
「她也很忙嗎？──哎、對了，上次說到加賀，妳不是說她生病離職了嗎？後來呢？妳該不是在人家生病的時候跟她分手的吧？」
「才沒有呢，我是那麼不負責任的人嗎？而且是她把我甩掉的欸。」赤城擺出委屈的表情「她現在在學校啦，沒醫院那邊像戰場一樣那麼辛苦。想見的話我也可以約她來玩啊。」
「妳跟她說，會做她喜歡的馬鈴薯燉肉。」
「我知道啦。」
鳳翔看起來釋懷一些了，走去撿起那些被她脫下後就隨手亂丟的衣物，她放鬆下來，伸了伸腿，然後鑽進被窩。望著天花板上的壁貼，腦袋飛快且不受控制地妄想起來，她想，如果鳳翔喜歡、喜歡加賀的話，其實她也可以停下來，放棄這一局，回頭去追那個人的，她知道該怎麼做，也知道自己最終只會成功，關鍵只在於她要不要去做而已。至於激情──沒有激情？呵呵，她還小心保存著跟加賀濃情蜜意交往著時候的那一張臉呢，拍拍灰塵隨時可以拿出來用，而且，加賀她還會哭，很能哭，她非常喜歡，不需要扯她的頭髮、不需要故意弄痛她，就會哭的，但是，她還是要扯她的頭髮、故意弄痛她，誰叫她要背叛赤城呢，不可原諒、永遠不原諒，加賀，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她一定要狠狠傷害她，她才不會心疼，才不會覺得──
想到這兒，原來疾馳的思緒瞬間卡住了，赤城盯著面對面的淡水圓點魟和錘頭雙髻鯊，心想牠們一個像盤子一個像牛角麵包，然後發現自己正緊緊握著拳頭。
她把雙手拿出棉被之外，張了張，剛才握得都有些痛了。又想：不知道翔鶴在床上會不會哭。
如果不會，她得好好想辦法、一定要讓她哭出來。
總覺得不會。雖然翔鶴溫柔隱忍，氣質柔弱，但是，總覺得不會。赤城又握緊了拳頭，並把拳頭塞進被窩裡，自己都沒有發現。翔鶴這性格，鳳翔一定也會喜歡的，她想，剛才的念頭一下子變得很可笑，翔鶴的背影彷彿在眼前浮現，自己強而有力的右手──現在正握拳收在棉被裡──似乎也在眼前浮現，往前伸去，向著翔鶴一根一根收緊了手指，最終把對方握在拳中。優秀、安靜、淡泊卻誘惑的翔鶴，而且特別──她的一切都是那麼特別，忍耐的表情、松針的味道、腦後的反骨、高挑卻削瘦──幾乎可以用纖弱來形容的骨架，一定是全世界僅只一個的、終將在她身下發出好聽聲音的，她的Alpha。
至於哭泣，她那麼好看，不掛著眼淚很可惜，所以她會想辦法。
鳳翔用熱水泡了甜甜的飲料給她，好像是電解質水之類的東西，記得藥局有賣這種粉末。接著從手提袋中拿出一盒切好的水蜜桃，問她要不要吃，她沒胃口，說留到晚上再吃吧。到了晚上，她還是這一副虛弱模樣的話，鳳翔會餵她吃的，既然都跑來，把她嚇這麼一大跳，當然要讓她餵自己吃的呀，況且她也不是裝病，又開始冒冷汗了，手腳沒什麼力氣，抑制劑過敏恐怕是真有其事。
看著鳳翔輕手輕腳把水蜜桃收進小冰箱，又拿著抹布回來抹去托盤上的水漬，讓人想起很久以前對方開在淀川河畔的小餐館，打烊之後，就是用同樣的姿勢，反覆抹著吧台，好像永遠都收拾不完。鳳翔坐回床邊椅子，兩人四目相對，赤城突然很好奇對方會是什麼反應，就脫口而出：「我想跟她結婚。」
「嗯？」鳳翔愣了愣，還未意識到她在說什麼。
「翔鶴。」她說，又補充：「佐佐山。」
「⋯妳們處得好嗎？」
「算是好吧，至少作為朋友很好。是最近才開始追求她的。」
「Omega？」
赤城搖頭「Omega的話我不會放心她自己回去啊。」
「是Beta吶⋯」
她刻意不出聲糾正。
「雖然我跟妳媽媽都很喜歡小孩，但是不要有壓力。」
「妳這不就是在給我壓力嗎！」她笑著說。
「有照片嗎？」
「剛剛不是才見過？」
「想再仔細看看嘛。」
赤城伸手拿過床頭櫃上的手機，翻出一張公司聚餐時拍下的團體照「只有這個，雖然她比較年輕，不過不是很熱衷於拍照。」
鳳翔接過她的手機，看了看，問：「可以給我嗎？我想跟妳媽媽分享。」
因為只是團體照，赤城也覺得沒什麼關係，就答應了。對方倒是還沒看夠似的，仍然捧著她的手機，看著看著，突然就笑出來。
「怎麼了？」
「⋯呵呵呵，妳就是喜歡漂亮的吧。」
「我覺得自己也很不賴啊，所以要找個旗鼓相當的嘛。」赤城理直氣壯，說的倒也合理，她想了想，像是覺得還不夠，就用撒嬌一般的語氣接著說：「我當然長得很好看，因為我像妳啊。」
「妳比較像妳爸爸。」
她微張開嘴，無法回應。
似乎誤解了她發愣的原因，鳳翔又用歡快的語氣繼續說：「他年輕的時候可是個大帥哥喔，不然我才不會被他迷惑呢。妳一定是像到他，妳看，就連頭髮也這麼黑這麼細又軟，跟他一樣，真好看。」
赤城僵硬而下意識地勾起嘴角，她知道鳳翔絕對不會懂的，所以用不著解釋了，也不能解釋。她真的不想聽下去，再這樣下去赤城會受傷會痛的，雖然說赤城是合金和大理石打造的，強無敵，還配備巡弋導彈與A.T.力場──絕對領域，但是睡覺的赤城會痛的，太痛的話就會醒來、發怒然後毀滅世界，所以不能再聽下去了，可是，無能的赤城無法阻止，她找不到任何能夠阻止這一切恐怖的話語，從一開始就是，甚至連『不要說我像他』這種簡單粗魯的請求都說不出口。赤城開始想天城了，鳳翔剛才還說了她的黑髮呢，對，黑髮，很沈的，好像打翻的墨汁那種純黑色，曾經被眷愛疼惜地撫摸過的頭髮，可是她想要的是天城的頭髮啊，像鳳翔那樣黑得發亮、擁有深藍色光澤──鴉色的頭髮，多美吶。天城、天城，天城總會有辦法的吧！無能的赤城、無能的她尖叫著說，姊姊妳快想想辦法啊快阻止媽媽啊！
無視她心中的雪崩，那個永遠不會懂她的摯愛又誤會了她的沈默，嗓音放得更溫柔了，輕摸她的臉和瀏海，循循善誘地說：「都過去了，我已經覺得沒關係了。」
她微笑。
「也已經原諒他了，所以，」
她微笑。
「妳也不要再在意了，好嗎。發生過的事情不能改變，但是，他永遠都是妳的爸爸呀，我們總不能一輩子都不提起他了吧。」
她還是微笑。
「想念的話，要見面也很好、也是可以的呀。」
「──可是他做的高湯玉子燒好難吃的欸！」
莫名其妙的這句話終於成功打斷對方，鳳翔的神情中有些困惑，那困惑看起來簡直是無辜了，赤城忽然很生氣，差點壓不住就要爆發的信息素，但是她是完美的赤城，最終理所當然壓住了。完美的赤城在這個人面前就只是無能的赤城，這簡直令人無法忍受，怒氣和委屈都無處可去，無法戰勝的敵人屹立不搖，所以她裝作不懂事的說：
「我不像爸爸，長得不像，只有最愛妳這點才像他。」
這話要說沒有報復意味，絕對是騙人的。
那個人有一瞬間瞪大眼睛，什麼情緒呼之欲出，卻又無奈微笑著搖頭，把它們搖散去了，那個溺愛她到她真的要溺死、永遠當她不懂事的眼神很快就回來，真真正正當她不懂事。鳳翔什麼也沒說。
──加賀。她想著，虛弱地吐了一袋子──鳳翔仍然那麼精明能幹，照顧病人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午餐幾乎被她吐光，真是浪費，尤其是龍蝦，加賀替她買的龍蝦，雖然刷的是她的卡。加賀總是記得她喜歡吃的，加賀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理解，加賀，最好的加賀，為什麼這一次妳還是不在我身邊呢？為什麼妳那麼懦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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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的CP真的是赤翔和瑞加賀（趕忙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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