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 Rush the Night
結束又一個不舒服的夢境,凱伊喘著粗氣坐起身,想翻身下床卻不小心滾了下去,好險床鋪並不高,她爬起來,攀上床柱看了看,上鋪沒有人,ナオミ出去了。她接著打開窗戶,探頭出去,照太陽的位置看來,自己是一覺睡到中午了。她感到非常的餓,就拿了ナオミ留給她的零錢到酒館去找點吃的。騎馬約是四天的路程,她們抵達這個村莊,稍事休息,能睡在床鋪而不是野外的地上確實非常好,但睡得太舒服也有缺點,那就是特別容易作夢。
她吃了午餐,留在店裡跟一些人玩飛鏢,可惜準頭不怎麼樣,昨晚ナオミ在投的時候可熱鬧多了,人群散去後她包了一些食物回去旅館房間裡待著,把箱子裡的行李整理了兩遍,才願意承認自己無事可做,便翻出一個破麻袋,又從裡面掏出一本皮面筆記本,本子很厚,不只因為頁數的關係,還得算上裏頭夾著與黏貼的東西。然而最終她還是沒有翻開,將筆記本拿在手上,摸了摸封面皮革,又收回袋子裡。
晚上ナオミ一直沒有回來,她便逕自睡下。
然後在三更半夜被猛力搖醒。
「快起來。」ナオミ看她睜眼,就快步走到房間角落蹲下來,像是在收拾行李。
「…幹什麼?」凱伊掙扎著爬起來,有些不悅。
「我們走了。」
「為什麼?」
「沒時間解釋了,快。我留給妳的錢呢?」
「呃……」她摸摸身上,只摸出兩個銅板。
「……其他的呢?」
「我要吃飯啊!」
「他媽的妳吃飯怎麼這麼花錢!」ナオミ用力槌了下大腿,解開錢袋數了數,在桌上留下一小疊銅板。她們兩人套上外套背著行李,小偷似地進馬廄裡牽了馬,小心翼翼出了村子口後跨上馬背飛奔起來。凱伊跑在後面,不知道ナオミ打算趕路到什麼時候…正當她以為對方不到天亮不會罷休時,ナオミ拐進樹林裡,又騎一陣,然後向她打個手勢,兩人停下來。
凱伊爬下馬背正要發問,ナオミ就一把拉過她的韁繩,跟手上的那一條綁在一起,一把將自己的背包甩到肩上,又解下凱伊的箱子夾在腋下,然後拍了拍自己坐騎的屁股,兩匹馬衝出去,一下就不見蹤影。她彎下腰去檢查附近一棵位於陡坡之上的樹木,接近根部之處有個小裂口。
「……果然沒錯,」ナオミ抬起頭來,指著樹洞「嘿,快過來,我們進去。」
凱伊睜大眼睛攤攤手,看了眼馬兒們跑遠的方向,說:「不解釋一下嗎?」卻還是跟著對方爬進樹洞,裡頭空間不大不小,就是剛好可以容納她們兩個人。
「嘿,別摸我的屁股。」
「抱歉,有點擠妳就忍耐一下吧。」
「我就想知道為什麼要放著舒服的房間不住來這種地方當松鼠。」
「…我剛剛去做了件買賣,」ナオミ拍了拍抱在懷裡的背包「可是我想對方對結果並不滿意。」
「不滿意到我們得這樣連夜逃跑?」
「因為我給了假的銀票。」
「……我的天、妳,我想妳知道自己正在犯罪?」
「我是不是要祈禱等妳習慣以後就不會這樣大驚小怪?」
「那是犯罪!」
「至少我很用心的畫,用了一整個早上。」ナオミ把她的箱子推過來,背過身去將外套蓋到臉上「…我說那張假銀票……算了,晚安。」
凱伊翻了翻白眼,也把外套往頭上蓋,舊外套都是霉味,只好改拉到脖頸處蓋好,外頭的涼風都穿過縫隙撲在臉上。
隔日,凱伊被陽光亮醒,爬出樹洞,看到ナオミ蹲在不遠處的溪邊清洗長靴,她走過去。
「…妳怎麼打算?」
「我們繼續走這條路去奧菲岡,看情況他們是往別處找我去了。」
「用走的嗎?馬都丟了?妳記得吧?」
「放心,螢火蟲會自己回來找我。」
「……妳說的算。」凱伊聳聳肩,在旁邊坐下來。ナオミ洗好靴子之後,也坐下來將它們套回腳上。早安──她們對彼此說。ナオミ遞過來一個滴著水的青色果子,凱伊這才注意到對方的身邊還放了一小堆,「很酸喔。」聞言凱伊點點頭,咬下去之後,她把整張臉皺起來,ナオミ笑了笑,「真不是一般的酸。」她說,對方更笑得露出牙來,「…再給我一個。」她又說。
清澄的溪水看起來很涼快,但凱伊打消了脫鞋洗腳的念頭,想著要是快些趕路,大概能早一點進城買食物吧,森林裡大概就只能找到那樣發育不良的水果,想到這裡,她站起來拍拍屁股,問:「妳做了什麼買賣?」ナオミ又笑起來,正當她要開口回答,遠處彷彿傳來什麼聲響,凱伊分辨不出,只覺隱約能聽見,ナオミ卻立刻沉下了臉,繃緊身體。她正要發問,對方衝著她抿唇搖頭,用口型說著『快躲起來』,兩人迅速返回夜晚所待的坡地,凱伊很快地鑽進樹洞,一回頭卻看見ナオミ硬生生停在了一段距離之外。
她僵硬地站著,看著自己未乾的長靴在泥地上留下一個個水腳印。
──糟了!凱伊咬牙。
ナオミ沒有走過來,僵了幾秒之後趕緊彎腰要去脫長靴,可已經來不及了。
兩個駕著載貨馬車的男人出現在視線中,他們氣勢洶洶跳下車,凱伊趕緊又往裡頭縮了縮,外面先是叫囂,而後傳來扭打與咒罵的聲音,那些人貌似找不到他們要的東西,凱伊這才發現ナオミ的背包還留在樹洞裡面,連槍也是。她急急忙忙往ナオミ的背包裡翻,翻出一個看起來看起來頗為突兀的小羊皮袋,是之前沒有見過的東西,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大約就是「交易」來的物品。
她拾起槍支,忖度著不知該如何使用,將它端在手上,看起來莫約像一回事了,她就一手握槍,一手捏著袋子貓背走出去。
然而還是遲了一步,那之中較矮的男人正走回車頭,高的那一個正把ナオミ拖進貨篷裡,一邊眼睛被打得腫起來的她的朋友一見她,立刻擠出一個嚴厲制止的表情,凱伊只好縮回去躲在樹叢後,眼睜睜看著馬車離去。
她僵著表情站起來,看看槍又看看袋子,再看看揚長而去的馬車,吐出一個咒罵的字眼,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她打開小羊皮袋,裡面是一枝黃銅望遠鏡,製造商還是韓德瑞克.泰森──她一定在哪裡看過這種產品,但她想不起來,現在也他媽的沒空去想。
凱伊彷彿只聽得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愣在原地,直到肩膀被什麼東西頂了一下,差點嚇停她的心臟,回頭一看,是螢火蟲那張噴著溫熱鼻息的長臉。
ナオミ坐在貨篷裡,靠在一疊硬得要死的乾草綑上,男人坐在對面用甘草叉指著她。她想,要是挾持自己的是一個女人那還好辦些,看著不討喜的異性面孔,即使很可能被殺,「嘿寶貝要不要跟我做點好事啊」什麼的果然還是說不出來呢。
幾刻鐘過去,馬車停下,矮個子男人探頭進來跟同伴拿了水袋,他們大概是想要休息一下,車裡看守她的那一個沒有離開,利器尖端依舊指著自己,她疲憊的往後靠了靠。然而過了好一陣子矮個子男人都沒有回來,對方顯然也察覺到事有蹊蹺,他用甘草叉將自己趕離原位,一腳跨過去掀開粗布,向外張望。ナオミ也跟著斜眼看外面──而她一眼就看見了,是凱伊!凱伊居然就站在矮個兒男人面前,兩人看來像在討價還價。
雖然很感謝,但ナオミ心中更多的部分在哀號,換作是她,就會選擇趁此機會偷襲這個拿甘草叉的傢伙,然後兩人趕緊開溜,最好順便把男人踹下去、駕走馬車。
遲了幾秒,男人似乎也發現了,他皺起眉頭,叉尖對著自己,把半個身子探出去。這就是你的大意了──ナオミ默道,蓄滿力氣撲上去,兩人雙雙跌出車外,她將叉柄夾在腋下,一腳踩住對方咽喉。
「等一下、ナオミ!」凱伊卻在這時跟矮個子男人並肩走了過來,出聲制止她。
「怎樣?」
「我們談好了。東西還給人家,我們離開,沒有爭議。」
矮男人跟著點了點頭,ナオミ瞇起眼睛,那男人又說:「回頭我會跟老闆報告已經把妳殺掉,不會再有追兵。」
「…你不說謊?」
「絕不,我發誓。」
「卡爾!」被她踩在腳底下的男人發出不滿的聲音。
「閉嘴,我們回去了,上車。」他從凱伊手上接過小羊皮袋,打開確認裡頭的東西之後,將其放入貨篷,往車頭走去。ナオミ見狀,也只好放開了高個子男人,那男的瞪她一眼,一隻腳跨上馬車,卻突然間回頭,甘草叉像勾破衣服那樣的勾破了她的腹側,不及閃避,她罵了一聲髒話痛得跪下來。不到一秒間隔,耳邊炸出砰的一聲巨響。
凱伊開了槍,男人的肚子上破了個洞。
他發出殺豬一樣的慘叫,滾進貨篷裡,矮個子的男人眼看不對,趕緊跳上車,甩起韁繩。ナオミ一手摀著肚子竟然就一手撐著橫木,翻身也滾上了車。
凱伊大罵一聲,撿起鐵叉跳上螢火蟲的背,追上,直接在鞍上撐起身體跳過去,正在駕車的男人嚇得髒話連連,她一拳將他打倒在橫木板上,又在他起身前,將甘草叉狠狠往下一刺,男人的衣服大片被釘在了木板之上,鐵叉陷入了木材至少有兩吋深。
ナオミ抱著傷口使勁去拿小羊皮袋,受了槍傷的男人雙腳亂蹬,讓她閃避得很是辛苦,好不容易就要夠到,又被對方踢到對面去。稻草碎屑飛濺,噴在她臉上,還吃到一些,她朝旁邊啐了口口水。這時凱伊從前方扯破麻布進到貨篷裡來,撿起小羊皮袋,狠踩男人胯下,男人不蹬腳了,縮起來發著抖。凱伊伸手拉她,她顫顫巍巍的攀著對方手臂站起來,凱伊見狀,搖搖頭,放開手。
「我先跳,妳跟著立刻跳,壓我身上。」凱伊粗聲粗氣的命令。
她繃著下顎點點頭,然後盡量壓低重心,跟著對方跳下馬車。
凱伊可能是在地上滾了半圈,自己才重重壓上去,兩個人都發出悶哼,她們沒有滾得太遠,凱伊一手勾著她,一手死死扒住地面,指甲裡都扒出血來。幾秒後,地上沙土回歸平靜,她掙開對方的手躺倒在地上,閉上眼睛想要一輩子都不起來了;又過了一會兒,聽見螢火蟲和凱伊的馬踩著噠噠步伐回到她們身邊的聲音。
凱伊坐起來,翻出一些乾淨的布往她的腰上裹,「纏緊一點。」她扭曲著臉說,對方停了一停,隨即依了她的要求,又扶她起來,硬是把她推上馬背。她撐開眼皮,覺得視線模糊,還好螢火蟲跟自己是老夥伴了,她幾乎將整個身體靠在馬頸之上,搖搖晃晃昏昏沉沉,騎行了不知多久,被放下來的時候天色已是黃昏,靠近河的岩石地面,凱伊把外套捲起來讓她靠著。
傷口處理到一半,凱伊突然發現對方滿臉冷汗,就拿自己的手帕出來給她抹汗,ナオミ抽了抽嘴角,說:「妳真的是個好人…但我不是什麼好傢伙。」
「妳記得幾天前,在橋下的時候,妳還想塞錢給我。」凱伊聳聳肩。
「…那是因為我們這種人,都自覺欠真正純良的人一點什麼。」
「妳哪裡不善良了,妳都替那些窮人出頭。」
「那是因為我跟那其中一家人的女兒共度了一夜。」
「真的嗎。」凱伊笑了笑「那之後妳還特地把車子推回去還給他們,是吧,士官長?」
ナオミ扯出一個微笑,閉上眼睛,半晌之後問:「怎麼知道的?」
「螢火蟲是戰馬,雖然鐵烙的痕跡已經看不太清楚了無法確定,但是以妳的落魄程度來講那匹馬實在太好;再來妳的槍,槍托上有編號的痕跡;還有妳拿來撬開瓶子的那塊小鐵片,看起來像個勳章。」
「……那軍銜呢?」
「嗯?」
「怎麼知道我是士官長?」
「猜的。」凱伊露齒而笑「所以妳是個軍人。」
「已經不是很久了。」ナオミ動了動僵硬的手臂,傷口處理好了,也重新包紮完畢,她伸手去拿那個小羊皮袋,把望遠鏡倒出來「……這玩意最好是真的…害我差點丟掉老命。」
「妳是想知道它是不是一枝真的韓德瑞克.泰森望遠鏡嗎?」
「妳分得出來?」
凱伊點頭,把望遠鏡接過來「是真的,不過有一塊鏡片被換過了,價值會稍減,但是韓德瑞克已經過世好幾年,小泰森的手藝沒有他父親精湛,我想還是可以賣到個好價錢的。」她邊說邊轉動鏡筒,發現其中一圈金屬片上刻著一行蠅頭小字,她把望遠鏡打橫過來細看──「艾布蘭VIII」金屬片上如是刻著。
她的心停了一拍,想起是在哪裡看過這件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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