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UMP9正煩惱著她從電視櫃裡翻出來的投影機裝好了卻不出畫面，HK416就從那掛著「向日葵」門牌的小房間奪門而出，那人衣服也沒穿好，內衣肩帶垮垮的垂著。9愣一愣，倒也不是驚嚇，只覺對方上衣扣子連一個都沒扣上的就跑出來真算是年度奇景，她甩了甩手上的電線，笑說：
HK416不回答，緩慢地環顧了整個客廳「…那是怎樣？」最後她指著倒在UMP9腳邊地板上自顧自入睡的G11。
「啊！」看起來是在自己專心研究故障排除的時候，等待得睡著了，她放下投影機，伸手往G11腋下一插，抱起來安置在沙發上，還給蓋上自己的外套「這個我怎麼也弄不好，」她又拿起那架投影機衝416晃了晃，解釋：「我們要一起玩的。」
「…那裡怎麼垂著一條線？那是什麼？」
「什麼線？這個嗎？」
「不是，黑色那個像是插頭的。」其實那就是插頭。
9啊了一聲，把插頭插上，那個盒子抖了一下，布幕上跟著映出畫面來。
「哇，謝謝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這些線接錯了，妳知道…一開始我是綠色的接綠色、紅色的接紅色……」
「我要去洗澡。」沒有等她說完，HK416轉身就進了自己的房間，不一會兒抱著一疊衣服探出頭來，指指「向日葵」緊閉的房門，說：「妳最好去看看她死透了沒。」
接著就是416碰地甩上浴室門的聲音，9站起來，「真的假的…」她吐吐舌頭，走過去推開門，看見她姊姊躺在一灘血裡。
「唉呦！」向日葵都不向日葵了，原本好歹是個溫馨舒適的房間。
「…9？幫我個忙。」
她趕忙走過去，床單都被血浸透了。UMP45躺在床鋪上，嘴裡叼著一根菸，她繼續說話，那菸就上下晃動著。
「我搆不到打火機，幫我。」
「妳不覺得有什麼更要緊的事情嗎？」她吐槽。
「…也對。」她姊姊小幅度地點點頭，左手摸到床側，然後抬起手來一槍打壞了天花板上的煙霧警報器。
9翻了個白眼不理她，把她扶起來仔細檢查了下脖子上的傷口，顯然是給HK416咬的，非常深，這咬合力還真強。她熟練的幫對方清理傷口，上了止血粉，然後包紮起來。「好啦。」她說，UMP45只是繼續晃著那根菸，她沒辦法，從桌上拿來打火機，給她點上了。
「床單都弄髒了，肯定連床墊都浸過去了，怎麼辦啊？」
「什麼怎麼辦？」
「要怎麼跟老闆娘說啊？」
「就說是經血吧。」
「人類月經一次流那麼多血嗎？」
「我不知道。」她姊姊聳著肩。
9看了看書桌上的電腦，又問：「討論好要怎麼辦了嗎？」
「沒有。」
「…妳們又吵架了？」
「是416單方面生氣。」
9撇撇嘴，心想還不是妳要在人家面前提M16的，不過她沒有說出來，將話題拐回原來的要緊事上「那我們該怎麼辦？妳們沒一個共識的話。」
「那麼就是我說的算。」
「…成。」豪不意外。
反正不管怎樣，最後總會是她姊姊說的算。
HK416在浴室裡，把水開得很燙，大約半分鐘前還冷得像鋸開冰湖之後汲出來的水，這種年代老舊的熱水器就是會有這種問題，不管妳把刻度調到哪裡，它的火力永遠就只有一種大小──剛點著之時太小、過了一分鐘之後太大、熱水器被風吹到之後又太小的那種大小。第一天住進來，9洗完了澡出來肩上披個毛巾，大呼小叫地說她以為這只是間普通的民宿，浴室裡有普通的蓮蓬頭，沒想到她一打開，那居然是個智能蓮蓬頭，水量忽大忽小、溫度忽高忽低全自動調節，然而有誰能明白，她想要的不過是個普通的蓮蓬頭……
……雖然自己當時也是嘲笑9那樣誇張的一員，但此時多少能體諒對方的心情了。一開始是冷水打在皮膚和傷口上，只是刺痛還不打緊，不久水溫一下變熱，血液就從被45的牙鑿出來的孔中奔流而出，流過身軀，淋在磁磚地上，很快被水流稀釋而後帶入排水孔，濃稠的血就變成一絲一絲，其餘的就是從紅色變成了淡紅色、再變成透明。在水裡找東西是很難的，尤其是像鮮血這樣的東西，如果想在時間的荒煙裡努力淘點什麼東西出來，作為不枉過的證明，那絕不會像是棕熊從河裡抓魚那樣明快乾脆，她總覺得自己是在湍急的河水裡尋找不可能被攔下的細沙、尋找倒進水裡就必然失去蹤跡的某種液態物質，她站在河中央承受著水流的衝擊，因為她不能撤退，她守在這裡要捕捉那樣的東西。意識中一下就閃過總是笑得邪佞的45的臉，低低的說著，416，妳這個小笨蛋，妳這顆固執的石頭，妳知不知道旁邊隨波逐流的木頭反而承受更少的顛簸呢？
水又變冷了，她不很在意，但要是再次突然轉燙，包不准那傷口又要流血出來。她加快速度沖洗乾淨，擦乾身體套上衣服，出去時外面的三人都坐在投影螢幕前，45攤在沙發上拿著手機，另外兩人則坐在地上，握著遊戲主機的手把。
她走近觀察了一會兒，看起來是G11連勝多場的樣子，離9對這片遊戲失去興趣的時間大約不遠了。她穿上襪子，在衣帽架上找到自己的風衣，看見衣角沾到點點血跡，才又想起這外套昨晚被45給穿出去了。
「9，借我妳的外套。」她回頭喊。
「…不會太大嗎？妳自己拿吧。」對方視線沒從螢幕上移開。
果然是太大了，只有指尖從袖口勉強露出來，她脫下9的長外套，沒想動G11那一件的腦筋，皺眉瞪著UMP45。
「妳幹嘛要穿我的外套出去？」
「想說可以幫妳沾沾那傢伙的味道。」跟她妹妹一樣，那人頭也不抬的滑著手機。
HK416看到9騰出一隻手去捶那個人，只不過被避開了。好吧，她覺得安慰一點，至少有人站在自己這邊。
「妳又不能事先知道會是誰來交換情報。」她走去沙發旁。
「我能知道。」
「…妳在查什麼？」她被對方的手機螢幕吸引，歪過身子去。
「給妳看。」45把手機遞過來，上面是瀏覽器的搜尋畫面，檢索框裡打著「月經血量」，好死不死還是圖片搜尋，她把手機塞回對方手上，一臉嫌惡。
「等有一天我殺了妳，一定要把妳的腦子鋸開來看看它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那恭喜妳可能會成為我為何如此絕頂聰明真相的第一發現者。」
「妳真是絕頂聰明，讓我現在沒一件外套好穿。」
「妳可以穿我的。」
她翻起白眼來，9嗤笑一聲，半回過頭來說：「妳的外套上都是菸味，45姊。」
「不要分心啊，9。」G11的聲音沒精打采，卻毫不馬虎地用連續技打掉9的半條血。
「哎哎哎──！」9大叫，站了起來，然後扔下手把，撲進地上那堆遊戲片中「我膩了！我們換另一片。」
「這片我們才玩了十五分鐘。」
「這片不好玩。」
「才沒有，是妳一直輸。」
416看她們妳一言我一語，這片遊戲的壽命比想像中還要短得多。她拿起45的外套，其實聞不到什麼菸味，她穿上去，順手掏掏口袋，裡面還有一小疊鈔票和幾個零錢，她數了數。
「416，請妳不要花超過四十塊錢。」
「…妳有沒有想過我們現在這麼窮，要怎麼辦？」她原本都想好了，45的口袋裡大約有一百多塊，一個布丁十二塊半，她可以狠狠吃八個洩憤。
「妳這麼說倒提醒了我，今晚八點出去賺錢，請妳六點以前回來準備。」
「…以後有計畫還請妳早一點講。」
「把錢弄掉的人，不要抱怨。」
「不是我！」
「就是妳啊。」
「是飛機！」她拉上外套拉鍊，甩門離開。該死的飛機，而且那還是她幾個月前才買的，號稱摔不壞打不破附帶貴死人的硬殼行李箱。她去跟海關說她的行李沒有來，那時對方還聽不懂她說的中文，搞了好久，他們找來一位清潔工的老爺爺，跟老爺爺說這位小姐的口音好重要請他幫忙聽一聽，結果她的行李還是找不到。
──行李遺失也是常見的事情，很抱歉，小姐，賠償上限是四千元。
那時她手上拿著四千元的支票，把高跟鞋踏得喀喀響，一出關就是先賞交給她這個語音包的9一巴掌，9閃開了，一臉被攻擊得莫名其妙。
「妳從哪裡下載來這個蠢語音，只有七八十歲的老人聽得懂！」
「奇怪，我看介紹說這個腔調幾乎沒人用了，妳知道，都死光了，我還以為這裡人都會當妳是國寶。」
「人形要套用什麼腔調都行啊，不會這樣就變成國寶的，9。」帶著墨鏡的45邊滑手機邊說。
「我覺得大家都不一樣比較有趣嘛。」
「妳覺得這樣別人還會相信我們是一起出來旅行的朋友？」她問。
「…到飯店再換不就好了。」
「好，妳耍我妳。」她揪住9的領子，對方哇哇大叫著不要啊，那個語音還是付費下載的，還刷了45姊的卡，妳怎麼就這麼不識貨又沒幽默感呢。她用頭槌往9的額頭一撞，兩個人都痛得好些時候說不出話來，緩過氣後，她說：「而且我不確定我們還能不能住飯店。」
45這才抬起頭來看她。
「他們弄丟我的行李箱。」她晃了晃手上的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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