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從國外遠道而來的代理商身體不適,原本安排在今日中午的餐敘便取消了,昨晚她帶著飛龍一同去醫院探視過後,跟對方的幾位幹部吃了頓飯,該談的事情基本已在席間談好;儘管她不想要,等對方康復之後或許還是免不了要補上一次飯局,作為形式上的禮貌。
她喜歡吃飯,不喜歡一個人吃,但更不喜歡跟不是她親自挑選的對象吃飯。懷著對肉肉霸王花的期待,她起得還算早,然而加賀一直沒有來電話,她傳過訊息問,卻也石沈大海,難不成真的死掉了(精神上)?赤城有些悶,想吃的慾望哪是那麼容易消退的?就把嵐叫了出來,好的是對方毫無怨言,見面時,也是面帶笑容、一副精神飽滿的模樣。
她的司機從便利商店替她買了咖啡回來,自己順便買了紙盒裝的巧克力牛奶,十分敏捷地用單手擠開包裝,喝起來。赤城接了咖啡,慢慢地喝,雖然她比較偏好茶類,不過今天一醒來,精神就不怎麼好,咖啡變成了必須,或許是昨天的應酬、又或許是前天的折騰所害。
天氣很熱,車上冷氣只開在一般溫度,嵐便脫去外套和背心,把手伸向領帶時,卻突然停手,赤城注意到了,問她:
「怎麼?不鬆開領帶啊?我不介意呀。」
「不是啦,」嵐笑著摸摸腦袋「我不會打領帶。」
「哦、我也不會,所以畢業之後再也不穿襯衫了。」她跟著笑,看著對方那完美繫在領口的領帶,又說:「⋯所以說一個好馬子真重要,是吧。」
嵐一臉不好意思地乾笑起來,然後,突然想到什麼似地,打開前座的置物箱,拿出一個紙袋交給赤城。
「野分說要給您的。」
紙袋裡面是一個最中禮盒。
「⋯為什麼?」
「您之前買給我那個很貴的便當,盒子⋯被她發現了。」
赤城嗤笑一聲,一邊就拆起禮盒的包裝來「這麼見外⋯⋯哈、雖然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就這樣啊⋯⋯我也說了送禮物反而很尷尬,她聽不進去。」
「既然都拿來了,就一起吃掉吧。」她果斷將紙盒攤開在座椅上,看嵐伸手要來拿,嘖了一聲撥開對方的手,自己拿起一個最中遞過去「妳剛剛碰了錢吧!」
「對護以⋯⋯」嵐首先接過食物,一邊咀嚼,才一邊口齒不清地回答。
「⋯⋯看妳們這樣,我反而很想惡作劇,下次送個更貴的東西給妳好了。」
「天哪、拜託千萬別──」對方做出一個誇張的害怕表情「今天出來的時候,原本想故意把這個忘在玄關,被她發現了,好可怕,我差點被殺。」
「有這麼恐怖?妳們家野分不是脾氣很好嗎?」
「才沒有,妳不知道,金牛座脾氣超大的。」
「我以為她是那種逆來順受的類型,不是嗎?」
「好委屈、我才是逆來順受的那一個好嗎!」
兩人拌嘴到一半,一聲急煞車打斷了她們,一台車子粗暴地駛進她們後方的停車格,赤城回頭看,認出那是加賀的車。果不其然,那個人跌跌撞撞地爬出來,跑到她的窗邊,整個上半身都壓在窗戶上了,樣子著實有些恐怖。
她搖下車窗。
「⋯對不起⋯⋯我、呼、我睡過頭了。」
赤城沒搭腔,伸手朝嵐的方向比劃。
「啊、嵐⋯妳好⋯」加賀抬眼,與嵐對上了視線,點頭道,喘了幾下,猶豫片刻,又說:「⋯⋯萩風最近好嗎?」
「不錯啊,就是那個樣子。」嵐笑得有些過於燦爛,看起來刻意。
「這樣啊⋯那就好⋯⋯」
「⋯⋯我們很歡迎您來。」
「哈哈、」加賀摸著脖子,轉開視線「有空的話⋯⋯不過、可能不會有什麼空吧⋯⋯」
嵐還是微笑著,沒再多說。
赤城又抓了兩個最中,迅速塞進嘴裡,拍拍嵐的肩膀「既然加賀さん來了,就不麻煩妳了,抱歉突然把妳找出來吶。」
「沒什麼啦,今天原本也要去應酬的啊。」
「這個,」她指指最中的盒子「別再忘記處理掉了啊──還有、別用手抓。」
「我到了妳家才發現妳已經出門,真不知道該怎麼辦,還好在路上看到妳的車。」加賀一邊解釋,一邊打開車門。
車裡塞滿了衛生紙、盥洗用品和幾個保冷袋,還好並沒有蔓延到前座,赤城坐進去,問:
「這是怎麼回事?」
「都是長門啦,我要走的時候她一直塞東西給我⋯⋯啊、食物要冰,我得先回家放。」
「我可不會幫妳搬喔。」
「隨便⋯不礙事。」加賀皺著眉,發動車子。
「妳呀,我覺得,妳最好還是別找藉口了,一個小時也好,帶個禮物去拜訪一下。」
「啊?什麼?」加賀一下反應不過來。
「萩風她們呀。」
「⋯⋯啊⋯可是,真的要去的話還是有一點⋯⋯」
懶得看加賀這樣支支吾吾、微弱地掙扎,赤城打斷她直接道:
「我覺得嵐有點生氣了。」
沒有回答,加賀避開她的視線盯著前方,沈默地開車,赤城便覺得算了,不再多說,轉而問:
「怎麼不打給我?妳這樣慌慌張張的亂開車,沒看見我怎麼辦?」
「⋯⋯那個啊、到妳家才發現手機沒電了。」
赤城擅自拿過對方的手機,從自己的包裡翻出行動電源接上,她看對方臉色不佳,一瞬間想著是不是開口要求換自己開車好呢?不過,很快又想起加賀這台手排車她根本不會開,便毫無懸念地放棄,晃著雙腳期待起火鍋和肉肉霸王花。
回到公寓,電梯上竟貼了一張故障告示,剛才還說不幫忙的赤城,二話不說很快地扛起那些備品雜貨跑起樓梯來,加賀才爬到一半樓層,她已是第二趟了,從後方追上來,一邊說著:「已經沒有囉。」一邊從旁超車,啪嗒啪嗒往上爬。搬完東西,兩人都氣喘如牛,只是加賀跪著,赤城還能站。
「⋯我恨樓梯⋯⋯」加賀關上家門,一邊喘一邊說。
「妳到底是更恨樓梯還是更恨起床一點?」
「那不一樣⋯樓梯是最討厭的東西,起床是最討厭的事。」
「是、是⋯⋯妳那些要冰的東西趕快放一放喔,我不知道妳現在都怎麼收的。」赤城說著,在玄關坐下,就要掏出手機來打發時間。
「⋯⋯我都隨便亂放⋯」她站直身體,靠在牆壁上。
「怎麼回事啦妳?才這樣就面無血色了!」對方皺眉「是不是該去看醫生?」
「⋯⋯我就是醫生。」
「這個笑話講過一百遍了啦!」赤城吐槽她,不拿手機了,提起那些保冷袋往屋內走去。
「⋯我們⋯可不可以──」就別出門了?反正現在這裡也有食材啊──加賀差點如此脫口而出。兩人還在交往的時候,只要稍稍裝可憐,她通常能成功讓赤城放棄覓食留在家裡──甚至更誇張一點,留在床上──然而,已經不是從前的關係了,赤城也有了新的對象,有些話不再適當,好險她有即時意識到這些,踩住剎車。
順過氣,加賀走進房內,赤城正蹲在地上大手大腳地整理她的冰箱,不但快又整齊,空間還得到了充分的利用,真是她永遠學不來的技能。她看了看對方背影,打開旁邊的櫥櫃,取出一個罐子,流理台很乾淨,就將裡頭的粉末直接倒了點在上面,拿根筷子刮了刮整在一起,然後從旁邊擺著的鋁箔包飲料上隨便拆下一根吸管,就著,直接把粉吸進鼻子裡。
「──妳在做什麼?!」赤城傻著眼看她。
「沒事的⋯這是B群。」鼻子裡有粉很痛苦,加賀艱難地說。
赤城關上冰箱,站起來「嚇死我了,看起來超像嗑藥!好萊屋電影裡都這樣演。」
「用吸的比較快,」她淡淡解釋「以前在醫院裡大家沒空吃飯,還會直接打點滴。」
「難怪醫院裡的醫生看起來身體都不好。」
「脾氣也不好。」加賀捏著鼻子甩甩頭「⋯好了,我醒了,我們走吧。」
肉肉霸王花跟照片上看起來的一樣大,赤城非常滿意。但是加賀有些懷疑是因為她們在這兒吃到老闆娘和店員都認識了,店家才自動替兩人升級加大,畢竟一進來就被安排坐在最靠近廚房的包廂;還沒點完餐,老闆娘親自端了一鍋紅通通的湯底和額外的便攜式瓦斯爐過來,說這是新菜單的麻辣湯底,使用進口四川鬼椒,問她們要不要嘗試,兩人都不算是很會吃辣的人,赤城問能不能打包帶走,答案是當然的,那麻辣鍋就留在包廂裡了。
赤城很快就把各種蔬菜、肉肉霸王花以及加點的肉片下進兩個鍋裡,反正她們吃得快,肉一次起來,也不會冷掉的。
兩人吃了如往常一般用昆布高湯底煮出來的肉菜,又嘗試了紅到發亮的那一鍋──很好吃,非常好吃,但是超辣、真的超辣!赤城一手拿筷子一手拍著大腿皺起臉來,加賀也好不到哪裡去,雖然面癱永不動搖,嘴裡已經是火山爆發了。為了好味,兩人又吃了好一陣子,赤城還加點了烏龍麵,說這麼辣的湯頭就是要用來煮烏龍麵,肯定好吃,烏龍麵剛來、放入鍋,爆發的火山實在不行了,她們把桌上的整壺冰水都喝光,還是沒能解辣,店裡沒有牛奶,只好點檸檬汁代替,不料檸檬汁解辣的效果意外地好,弄得赤城胃口大開,幾大口吸完了烏龍麵,就按鈴追加肉盤。
又熱又辣的火鍋讓她們一頓飯之間都講不上話,彷彿身處戰場一般,直到一小時後,終於感覺飽了,赤城開始喝湯、吃甜點,這才有空交談。
「⋯妳心情不好吧?」加賀往後靠向椅背,停手,不打算跟著吃甜點了「怎麼了嗎?」
「忘了。」赤城聳肩,一臉滿不在乎地挖著冰淇淋「這就是吃吃喝喝的好處啊。」
加賀看她那一口冰淇淋一口熱湯的吃法,知道這兩樣東西意外地並不衝突。
「對了。」
「嗯?」
「我一直忘了跟妳說⋯⋯瑞鶴的姊姊⋯她知道我們以前的事,之前送瑞鶴回家的時候,我讓她知道了。」
「哦?」
「對不起,那時我不知道妳──」
「──沒事,又不是小孩子了,有過一兩個對象很正常的。」
「但是之後,我們如果還像現在一樣,這麼頻繁的聯繫,被她知道了也沒關係嗎?」
「我不覺得她會介意。」
「似乎是這樣⋯⋯」加賀同意道,點著頭,音量卻小得像是自言自語。
「怎麼?妳對她還有些看法呀?」赤城像是被勾起了興趣。
「⋯我之前就有點好奇⋯⋯妳為什麼會看上她?」
「因為她很性感啊。」這話被赤城說得堂堂正正,還貼心地追加解釋:「而且她的那種性感很古怪,跟妳不一樣呢,妳就是胸部大而已。」
「是是是、我就是胸部大而已。」加賀翻著白眼敷衍道。
「而且她的氣質很特殊,我覺得她很特別。」
「⋯那麼淡泊的Alpha確實很少見。」
赤城抬頭看她。
「⋯⋯怎麼了?」
「要說淡泊也是沒錯啦⋯⋯不過,妳這麼說,還真好聽呢,」赤城笑了「沒有野心?或者說很謙退?其實說白了就是冷漠吧,對別人的事完全不感興趣。雖然看起來很柔弱和善,卻給我這種感覺⋯⋯這樣,我覺得真的很可愛。」
「⋯⋯我不知道妳的喜好變得這麼特別?」加賀的表情複雜起來。
赤城搖搖頭「我特別喜歡的是,她對別人的事不感興趣,但是對我,似乎是感興趣的──我喜歡這點。」
若是別的什麼人,說出這種話,加賀只會覺得真是太不要臉,可是赤城嘛,似乎就是有本錢這麼說。
「妳是很棒的人啊,」懷著一點情緒,她低聲說:「任何人都會感興趣的。」
赤城仍然繼續搖著頭,看起來,並不是要否定她所講的,只是好像直覺知道了什麼,才做出這樣的動作。
「赤城⋯⋯」
「嗯?」
「我⋯⋯我想⋯⋯」加賀皺著眉,把舌頭底在上顎,斟酌字句「我想跟妳說⋯⋯」
赤城點頭,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我覺得她不適合妳。」
赤城笑了笑。
「我、我覺得我可能有偏見,但是,並不是帶著私心講這些話的。」她有些急地解釋,卻又講不出個所以然來「她看起來⋯⋯好像⋯有什麼地方,真的很不適合妳⋯⋯就、至少找個像我一樣聽妳話的人吧!」
赤城望過來的眼神幾乎沒有變化,還是那樣一副極其明亮、野心勃勃、適度友善的模樣。加賀頓時沮喪起來,她按住赤城拿在手上把玩的小勺子,加重了語氣,說:
「赤城,我是認真的,之前跟妳說她半夜一個人看喪屍片,雖然像是開玩笑,但那時候也是認真的。」
「⋯⋯妳們兩人也不是全然不相似啊,」赤城終於開口,悠悠地道:「味道有點像,都是松科植物,她是葉子的味道多一些,妳是木頭的味道多一些。我想,我的喜好沒怎麼改變吧。」
──是雪松,妳說過我是雪松的味道──加賀怔怔想著,意識到赤城迴避了自己的問題,開始有點害怕。
她覺得那個人會讓赤城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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