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儘管收到熱情的留宿邀請,加賀還是以工作尚未完成為由婉拒了。留下過夜對她來說並不尷尬,也不麻煩,這裡亦有足夠的房間可睡,只是,她覺得赤城很高機率是不想留下的,這件事站在赤城的立場不好拒絕,由她來說就沒什麼關係了。
簡單收拾過後,大家又坐下來一起吃了甜點、看完一集暴坊將軍。臨走前,赤城說要上樓拿東西,拉著加賀陪她,兩人來到二樓赤城的房間,裡頭整整齊齊、充滿舊東西氣味,就像所有的老家房間一樣。赤城打開書桌抽屜,漫不經心地掃視,裡面只是一些文具雜物,特別顯眼的是幾台玩具飛機,不過那人什麼也沒拿,就把抽屜關上了,閒逛似地在房裡悠轉,「妳不是要找東西嗎?」她問,「是啊、是啊。」赤城答,還是那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加賀不再多管,坐到赤城的椅子上發呆。
不知等待了多久,直到赤城叫她,她才發現對方已經打開壁櫥,拖出一個儲物箱。赤城遞過來一個盒子,是那種古舊的鐵製餅乾盒,蓋子做得太緊密以致於打開關上都得費很大力氣。她投以疑問的眼神,可那人沒說什麼,把餅乾盒留在書桌上,就轉身回壁櫥那邊了,加賀費了點時間才打開盒子,裡面是整齊排放收藏著的信,信封有一點點泛黃、邊角略為磨損起毛,每封信都有著十分的厚度。
情書寫這麼長的傢伙絕對很煩人的──不知為何,她第一眼見到它們的感想竟是如此。她也搞不懂為什麼會變得那麼長,確實,她花在寫它們的時間很長,可印象中,那些時間她都用來瞪著紙筆發呆了,真有寫出那麼多嗎?除了第一封是親手交付,那時候,大概十幾天一次,她會在早晨到校時偷偷把情書放在赤城的鞋櫃裡,明明她們放學是一起走的(應該說到哪裡都一起),當然也是一起去開鞋櫃,然後,赤城會當著她的面發現情書,笑著對她說「又收到了呢」,而她會假裝冷淡的應一聲「喔」──是說,到底為什麼要假裝冷淡啊?果然青春期所做的事到最後會連妳自己都難以理解。
「那些妳拿回去吧。」赤城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加賀回頭,對方背對自己蹲著,在翻地上的儲物箱。
她把盒蓋蓋回去。
很明顯,赤城沒有要找其他東西了,用機械的動作翻著箱子,聽得她有些煩,可能是因為翻東西的人自己也心煩的緣故吧,她用手按著餅乾盒,不知道該怎麼辦。
然而,沒有多久,赤城突然起身走來,伸出手,說:
「算了,還我。」
加賀搖頭,把盒子拿遠了些。
「⋯我改變主意了,還我。」
「⋯⋯妳自己說不要的,」她用一種委屈的語氣說:「是我的東西了。」
「我才沒有說不要,妳哪一隻耳朵聽到我說不要兩個字?」赤城皺眉。
加賀板起臉來。
「給我。」
「不要。」
赤城陰沉著臉逼近,原以為能讓加賀放棄、或至少卻步,加賀卻壓低上半身呈戰鬥姿勢,以一種連赤城都難以想像的靈活動作從椅子滾到地上,把盒子壓在身下保護。赤城追過去想把她掀翻,無奈不論如何用力都無法移動加賀分毫,後者就像壁虎黏在牆上那樣的黏在地上,赤城覺得這太獵奇了,改而想把對方跟地板分開,好不容易,她把加賀的一隻手扒過來,使勁一拉,沒想到這一拉非但沒有成功,她自己還差點被加賀反拉到地上。
赤城退後兩步,她沒練過柔道,不想被加賀拖到地板上,喘口氣重振態勢,再次命令道:
「妳是想打架嗎?把它給我。」
「我寧願跟妳打架。」
「給我。」
「這是我的。」
「妳已經給我了,是我的。」
「但是妳又還我了。」加賀怨氣很重地緊跟著又說:「因為妳不要。」
「就說了我沒有說不要!」赤城說:「退一步說,這麼多年來都是我在負責保存,所以這些應該屬於我。」
「妳有法律文件可以證明妳的所有權嗎?」
「什麼鬼?!」赤城瞪大眼,愣了一下後,趕緊回嘴:「我有律師啦!我有五個律師,妳想怎樣?」
「我姊的女朋友也是律師,而且還是專門打離婚官司的律師。」其實是前女友,但加賀沒打算誠實相告「妳那些金融律師有什麼辦法跟我的離婚律師抗衡?」
「啊──算了!我看妳就是想打架,誰怕誰!」赤城失去耐心,大吼一聲撲過去。
兩人扭打在一起,餅乾盒被甩到一邊去,雖說赤城的力氣比較大,在地上果然還是加賀佔優勢些,戰局陷入拉鋸,兩人都搞得滿頭大汗,誰也不讓誰。最後,是一陣上樓的腳步聲中斷了戰爭,她們都聽見了,同時停下動作,只是仍糾纏在一起,較勁似地暗暗用力,不發出聲音。直到腳步聲接近至門口,她們才同時鬆開對方,迅速坐好。
「不行~你不能進姊姊的房間,姊姊會生氣。」原來上來的是鳳翔,對著夕風說話。她沒有進來,應該是抱著貓就下樓去了,腳步聲漸漸遠去。
於是她們又滾作一團。
加賀覺得赤城漸漸佔了上風,便用手拍地,「⋯快放開。」她說。
「妳認輸啊,」赤城想要發出反派般的邪惡笑聲,但是太喘了笑不出,只能邊喘邊說:「認輸我就放開。」
「妳不放開我就叫救命,讓妳媽揍妳。」
赤城為對方的不擇手段所震驚,張大了嘴,一瞬間鬆了力道,加賀便趁機逃脫,也沒反擊,只是爬向餅乾盒的方向,張臂阻擋,作母雞護小雞狀。
「⋯⋯好啦,」赤城左看看右看看,妥協道:「⋯好啦、不跟妳搶啦⋯⋯我拿什麼跟妳換好不好?」
加賀瞇起眼睛,赤城在房間裡繞了一圈,最後打開床頭櫃的玻璃門,從裡面拿出一隻舊舊的鯊魚玩偶,遞過去。
加賀搖頭,愣愣地說:「我不能拿走它⋯⋯」
「同樣價值的東西妳才願意換,不是嗎?」赤城見她一邊持續搖著頭想要說話,便搶著打斷她,語氣故作輕鬆「妳知道嗎,有一次我夢到妳死了,然後,葬禮的時候,我把它放到棺材裡陪妳。醒來之後我覺得這個夢真是太真實了,如果妳死了,我大概真的會這麼做。」
「⋯⋯妳怎麼從沒有告訴我?」
「因為很可怕啊。妳是死在我身邊的喔,我什麼都不能做,太糟糕了。」赤城微笑,還是很輕快地繼續說:「是我作過最糟糕的噩夢了。」
加賀無言以對,對方還是把那隻鯊魚玩偶舉在自己面前。她有些動搖了,她想她絕對不能收下的,那是天城留給赤城的東西、而且還是天城留下來的唯一一件東西。她們沈默地站著對視,要是再久一點,加賀覺得她就要投降、把餅乾盒還給赤城了。
不過,這次卻是赤城先一步放棄。
「⋯⋯好吧,我知道了,不應該強迫妳的,」收回手,赤城說:「和好吧?妳還願意送我回家的吧?」
她點點頭,不知為何明明是對方讓步,卻隱隱有一股憋屈的感覺。
赤城拿著鯊魚玩偶,看了看,把它放回床頭櫃,又馬上拿出來,找了個乾淨的紙提袋裝起來帶走了。
餅乾盒是加賀的了,像個戰利品一樣被放在後座,可她一點也沒有打了勝仗的感覺,反倒生氣,她想,一定是因為赤城剛才在車外跟鳳翔和龍驤告別時,那一副超級乖巧的模樣激怒了自己。
所以她一路上沈默的開車,赤城看她無意閒聊,就自己玩起手機來,直到加賀停下車,抬頭才發現這兒才不是她家,而是加賀公寓附近的便利商店。加賀仍然沈默著,下了車,走進店裡,赤城跟上她,還順便從門口拿了一個購物籃,除了赤城,加賀還沒見過進便利商店會拿籃子的人。
「不是已經把信讓給妳了嗎,妳還要綁架我?」赤城問,不過並沒有看著她,而是如常地跑到貨架前挑選零食。
於是加賀也並不理會,她走到放酒的架子前,找出架上所有的白蘭地,一趟一趟將它們搬進赤城的籃子。赤城很快就挑選好零食,看著她誇張的行為,她不解釋,搜刮完之後兇巴巴地示意赤城提籃子,對方聳聳肩,從善如流,把東西提去櫃檯,還自發地結了帳。因為酒太重,店員替她們套了三層塑膠袋,提回車上,加賀仍是一路無話地開回公寓,直到兩人進門,她才說:
「妳怎麼可以講那種話。」
「⋯⋯範圍也太大了吧,妳是指哪些話?」赤城不解,無奈地吐槽。但是加賀不回答她,自顧自脫掉外套,跑去廚房開冰箱,帶回一大桶冰淇淋和一根湯匙,坐在咖啡桌前,把懶骨頭沙發抓過來靠著。赤城提著剛才買的東西湊過去,也想要坐,因為加賀不讓位置給她,只好硬擠。
加賀打開冰淇淋,憤怒地吃起來,一邊配酒,她直接就著酒瓶喝,不摻東西、也不去弄些冰塊來。赤城覺得這麼喝真是粗糙,搖搖頭,打開幾包零食放在桌面,接著站起身,去把加賀的電視螢幕擺正、插上插座。
「妳在做什麼?」加賀終於又開口說話。
「我想看電視。」
「我不想看。」她皺眉「我想要安靜的喝。」
「安靜喝酒的話,氣氛會變得很沈重啦。」赤城絲毫不受阻攔。
「⋯我都陪妳去吃火鍋,妳為什麼就不陪我做我想做的事呢?」
「可是我們在一起,不一向都是做我想做的事嗎?」
「妳真好意思說。」她說:「這電視很無聊的,我什麼都沒買。」
「用我的帳號,我們可以來新世紀福音戰士動畫馬拉松。」
「十年前我已經陪妳把那些機器人動畫都看過一遍了⋯⋯」加賀埋怨,卻也不打算阻止了「到底為什麼那麼喜歡機器人動畫?」
「如果妳想了解機器人動畫的美好,我可以花三天三夜為妳解釋,首先要從日本動畫的歷史──」
「──為什麼我們沒有打分手砲?」
赤城回頭看她,僵了幾秒,轉回去將電視設定好,開始播放,然後爬回懶骨頭這邊「⋯⋯這麼快就喝醉了?」
「我沒喝醉。」加賀低著頭挖冰淇淋,那瓶750毫升的白蘭地已經快要見底。
「⋯⋯妳呀,幹嘛說這種話?妳的小綿羊會傷心喔。」
「因為我就爛。」她說,語氣毫無起伏「她才不是小綿羊⋯⋯我覺得是⋯⋯狗或者⋯小雞之類的動物⋯⋯而且我超胖,長門把我餵得超胖,都是她。」
「妳只是有點肉而已啦,而且大部分的肉都長在胸上,哪叫胖?」
「肉長在胸上也是胖啊。」
「這樣就叫胖,那蒼龍怎麼辦?」
「⋯⋯那時候我居然想要收手,我真是個爛人,爛透了。」加賀突然捂著臉啜泣起來「不過我還是揍了那個人渣,可以了⋯⋯很棒了⋯姊姊做得很好⋯⋯」
赤城不搭腔,小心翼翼地伸手過去,想拿冰淇淋桶裡的湯匙,可加賀不知是手背上也有長眼睛還是怎麼樣,竟精準地捕捉到對方的動作,迅速將冰淇淋拿開了些。
「也給我吃一點嘛⋯」赤城皺起臉來。
「妳不要在背後這樣講蒼龍,沒禮貌。」
「⋯⋯妳那邊有點延遲是吧,我懂的,晚點再打給妳。」赤城一臉無奈倒回懶骨頭上,自己講的笑話也很難笑出來了,吃著零食,試圖看動畫,可是加賀用奇怪的姿勢把臉擠在她的肩膀上,髮尾都掉進她的領口了,超癢,而且湯匙運送冰淇淋的路徑離她的鼻子太近,香香的涼涼的,超級干擾。
第四話的時候,冰淇淋沒了,赤城有些哀怨地問:「⋯冰箱裡還有嗎?」
「是妳的小綿羊生日。」加賀喃喃道。
「哈?」赤城問:「妳說什麼?什麼生日?」
「妳的小綿羊生日啊,就是這三天吧。但我不想告訴妳⋯⋯哼、媽的,現在還是告訴妳。」
「妳確定?」
「瑞鶴說她們出去玩是因為姊姊生日。」說著她突然笑出來,變成又哭又笑的狀態「妳竟然不知道嗎?這麼簡單的事。還叫我要利用職業優勢,妳自己呢?」
「那樣是作弊啊,就好像偷看攻略一樣。」
「妳把這一切當遊戲嗎?」
「人生本來就是遊戲。」
「真是裝模作樣。」加賀哼了一聲,拿酒瓶往咖啡桌上敲了敲。
赤城覺得有些刺痛,也不知道是因為加賀的話,還是因為酒瓶的聲音太刺耳。她把加賀的酒瓶奪過來,推到桌面上較遠的地方,故意用滑膩又挑釁的語氣再次說道:
「人生是遊戲。」
「哦。」加賀發出敷衍的聲音。
「愛是肉慾。」
「哦,還有嗎?」
「我想不到了。」
「想不到就不要再裝壞了,明明就不是那種人。」加賀知道她就是裝模作樣,很早就知道了,因為赤城總是這樣。交往的時候顧慮,從不戳破,而現在,早就沒什麼好失去了,她想,壞心眼也無關緊要的吧。赤城搞不好會惱羞成怒,想把她暴打一頓,如果那樣,那正好,她們可以再打一架。
然而,赤城只是繼續用滑膩挑釁的語氣問:「妳今天好壞,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她不說話了,把剛才從塑膠袋裡拿的(第三個)酒瓶和空冰淇淋桶往桌上一放,離開懶骨頭,側躺在一邊的地上。赤城看她一眼,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加賀還是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她摸出手機,躺著滑。
「⋯妳在做什麼?」
「跟瑞鶴聊天⋯⋯奇怪,她為什麼不回我?」
「人家不是出去玩嗎?」
「⋯⋯什麼啊⋯我竟然不是最優先的⋯⋯為什麼妳們這些人都有姊姊啊?」
「妳自己也有姊姊啊。」
「長門是什麼姊姊?她根本是我老媽⋯或者一個鬧鐘。」她翻白眼道,扔下手機,又說:「真想把她們姊妹倆拆散。」
赤城笑起來「那好呀,拆散她們,妳一半我一半。」
「什麼妳一半我一半?又不是分吃的。」加賀吐槽,不管手機了,躺正身體,才發現赤城正把手撐在她的腦袋邊,低頭看她,又黑又密的長頭髮遮住了大部分的光。
「對不起。」赤城說。
加賀簡直懷疑是自己幻聽。
「對不起,別生氣了,好不好?」赤城又說。
她還沒從震驚中復原,所以呆滯地點點頭。
赤城微笑,摸摸她的頭,一邊用超級溫柔的語氣說:「我從不跟人道歉的,妳這個混蛋,給我記住。」
她覺得自己真是意志不堅、是地球上最卑鄙無恥的人,無可辯駁、沒有任何理由開脫,她想要的已經不是一個分手砲,而是一個復合砲了,誰管在今天以前下定了什麼決心呢?她只有今天啊,只有現在這個當下是重要的啊!
加賀伸手,想拉赤城的衣角,然而赤城卻在這時把視線轉回電視螢幕上,新世紀福音戰士正播到第六話的最後、男主角打開駕駛艙救出白毛女的那邊:
『對不起,這種時候,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你。』螢幕裡的綾波零說。
『這種時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螢幕裡的碇真嗣說──赤城跟著同時說道。
「⋯⋯妳看到都會背了吧。」加賀吐槽,無力感襲來,便默默收回自己的手。
「我只會背特別激情的部分,」赤城沒有否認她的吐槽「最激情的果然是第二十四話⋯小學的時候我還立志要用『我是真嗣妳就是渚薰』這句話跟喜歡的人告白呢,但是大概六年級的時候就意識到這麼做太丟臉了。」
「那妳說說看嘛。」
「嗯?」
我連一個分手砲都沒有了,妳至少說給我聽嘛,加賀想。
「⋯⋯妳不是渚薰,」赤城搖著頭微笑「妳是綾波零啦,真正的那一個。」
「⋯妳說白毛女嗎?」
赤城點頭。
「⋯⋯那我不是死掉了嗎。」
「是啊,妳死掉了。」
加賀閉上眼睛。
好久之後,她感覺彷彿有一個小小的重量落在身上,睜眼,看見赤城把鯊魚玩偶放在她的胸口上,它隨著她的呼吸上下起伏,好像真的在海裡游泳。
她很睏了,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自己作夢。
隔天上午加賀醒來的時候,赤城已經離開了。咖啡桌上用難喝的解酒藥壓著一張紙條,寫著:『我先走了,藥在這裡,要吃。』
「真冷淡吶。」她喃喃道,捏住了紙條,上面的字十分工整,然而赤城原本是屬於字跡潦草的那類人的,她知道。那人為了符合他人的期望,每一件事都做了,這麼辛苦,這麼辛苦,沒有人理解。
加賀覺得悶,想把它揉掉,然而,鬼使神差地,在揉掉之前,她把紙條翻了過來。
『謝謝妳。沒有妳,我一定活不下來。』
她茫茫然抬起頭,發現赤城把鯊魚玩偶留下了,跟餅乾盒一起放在電視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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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點無法控制住魔性的一航戰(指分手砲
↓寫完才發覺她們的行為簡直是這種俗濫言小↓
加賀:妳的意思是妳不要我的愛了嗎!妳壞妳壞妳壞!
赤城:(拿刀刺自己)妳看看我的血這麼紅,我就是這麼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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