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1 Prepare for Everything
例會結束了，水晶桌大廳之中是一陣愉快的氣氛，這或許可以稱得上是奇景吧，理由在於領主大人提前完成了季度報告的批閱，並在今天的會議上將它們一一送還給在座的爵士們，大家拿到報告，心中都是一陣驚喜，卻不敢表示得太明顯。那個大吉嶺大人，居然這麼快就將報告批閱完成送回他們手上！不是準時送回，而是比預定的日期還要提前了整整一周！然而心情愉悅的爵士們大概很難注意到阿薩姆深重的黑眼圈和幾乎可以稱為渙散的精神。
「那麼，」大吉嶺拍了拍手，用歡快如同唱歌一般的語氣宣布：「例行工作處理完了，現在讓我們來進行臨時動議吧。」
她這番話幾乎把原本桌上愉快的氣氛一掃而空，所有人都想起了這位領主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沾好處的機會，要是做出讓步，也必定會在其他地方好好地得寸進尺一番。爵士們個個拘謹起來，有些人待在自己的座位裡面色凝重，有些人把玩著手上的筆或茶杯，仍想裝作一派安然模樣。
「照例從樞密守護開始。」大吉嶺說。
「我暫時沒有任何新提案，請司禮守護發言。」阿薩姆說，閉了閉眼睛，心想大吉嶺急著要在今天提出來，希望她能高明的力排眾議，自己可準備要休息不再幫腔了。
照著順序下去，只有藥農守護閣下和外務守護閣下準備了新提案，藥農守護──大吉嶺都叫他溫室爵士──站起身來，鄭重其事地拿起一張羊皮紙，清了清嗓子，他的鬍子很長，白花花的，他總是將它們捲成一綑放在面前的桌面上，現在站起，鬍子便全落了下去。他宣布溫室內的某種觀賞植物在他和他的團隊精心育種之下產生了比去年還要多出百分之零點二的經濟價值，整個水晶桌禮貌地鼓起掌來，卻不怎麼熱情，守在廳邊的幾位侍者都具備了傑出的察言觀色技能，他們互使眼色，紛紛上前添茶擦桌，又一次成功的製造出干擾，使氣氛免於尷尬──雖然溫室爵士很可能沒有察覺，他說因此，他想要再次申請經費，好繼續進行該觀賞植物的研究。經費的數目十分小，這提案便一下子就順利通過。
外務守護只是簡單地報告了黑森峰的西住家主去世的消息，接著提出一份讓使節團造訪並贈禮致哀的計畫書，這個提案沒什麼爭議，也是很快便一致同意地通過。
等到擔任御前守護的威爾斯親王表示她也沒有新計畫要提出，發言權便轉了一圈回到了大吉嶺身上。
「我有一紙提案想要得到各位閣下的首肯。」大吉嶺邊說，邊將紙張傳了下去「內容大致是這樣的：想必各位都知道，為了取得各種煉金術素材以供應在研究上使用，在六課之下我們設置了專門的部門──即代行官組織，裡面有文官十位，武官二十五位，各自執行我或六課博士們派遣的任務，組織歸六課守護格林閣下管轄。這個部門運作順暢，原本是不需要提出來跟各位討論的，但是，現在預定的煉金術研究計畫上頭，我們遇到了阻礙。」她伸手示意，格林立刻將一小疊文件呈到她手中，她將其中畫著圖表的文件攤開，展示給桌邊眾人。
「如同各位看見的，計畫在近六個月以來停滯不前，原因是一種特殊溶劑的取得十分困難──首先，為了確定這種溶劑可能的構成物質，整個六課花了超過八個月的時間進行考據和比對──這是一項繁複而偉大的工程，容我先向格林閣下以及所有六課的博士致敬。」她微微欠身，而後繼續道：「而在十日前，這項工程有了重大的突破，我們幾乎可以確定要取得此特殊溶劑，必須要往南走。」
「在鯨島上嗎？」有人發問。
「還要再更南邊。」
「您的意思是…必須要進入南方海域？」
「首先必須要進入南方海域，但我們估計目標所在之處會遠遠超過我們目前所理解的南方海域，還要再更往南去，這些是佐證的資料。」大吉嶺又將一些羊皮紙從整疊文件中分出來，往下傳閱，雖然整個水晶桌除了她和格林，沒一個人看得懂這些充滿艱深術語的資料，但在禮貌上，每個人都還是動手翻閱、仔細地欣賞了上面抄寫員的字跡。
「若要將這個任務交給僅有三十五名成員的代行官部門，想必是十分勉強，而我認為為了這一次的任務對代行官部門進行擴大並不是明智的選擇，任務的屬性和規模都相差甚遠。為此，我認為有必要成立一個專門的組織來執行這個任務。」
這算是一個大議題了，眾人紛紛沉默著思考起來，半晌之後，護國守護摸了摸他挺翹的鬍子，率先發話：
「大吉嶺大人，依您的意思，成立這個新的組織聽起來是要動用我們的海軍嗎？」
「如果您首肯的話，閣下。」
「在下可以提供一些意見，依資料上所描述的任務概要──呃，我們該如何稱呼這個計畫？」
「這的確十分重要，就稱呼它為『萬能溶劑計畫』吧。」大吉嶺點點頭。
「──好的，若要執行萬能溶劑計畫，依我之見，因為我們對南方海域以南一無所知，先不計小型艦艇，至少需要三艘大型的多桅帆船參與任務，保險的話，甚至需要五艘。而我們的海軍總共只有十四艘大型戰船，以現下西北方的情勢而言，我們可能無法讓駐港的戰船數量再減少了。」
「我以為整個黑森峰的海軍都不是需要擔憂的對象？」藥農守護說。
「以前是如此，但現在恐怕……」
「…安齊奧。」威爾斯親王淡淡開口。
「是的，如同御前守護所說，自從安齊奧跟西住氏正式結盟之後，我們就必須警戒了。」護國守護繼續道。
「真理在安齊奧佈有密探，根據他們的消息，安齊奧接受了大量來自西住氏的金援，造船工業的發展非常迅速。」威爾斯跟著補充。
「雖然還有島田氏可以和西住氏互相牽制，但我們缺少他們之間關係變化的情報。」
「是呢，西住和島田明著感情不好，不過這個時期大家都來暗的就是了。」大吉嶺微微頷首。
「即使那些北方人不諳水性，西住氏只要還有一天積極的與安齊奧保持關係，我們就必須警惕一天。」
「我明白你的意思，閣下。不過，是否能等到我們致哀的使節返國，那時我們再試試重新評估西住的態度呢？」
「是可以，大吉嶺大人，可是我想結果並不會改變。」
「我明白了，謝謝你，雅伯隆爵士。」她對護國守護點點頭，又將臉轉向了司禮守護「坎貝爾爵士，依妳之見，西住是否會遵守家住過世的七年之內不對外動兵這個習俗呢？我記得他們的宗教裡好像有這麼一條戒律？」
「戒律是有的，」司禮守護皺起眉來「但是西住氏若為了動兵而破壞戒律，這事要是發生了誰也不會覺得驚訝，尤其剛剛繼位的少家主，她的小女兒在今年一月之時已經成為凱爾沙大神殿的首席大祭司，恐怕整個黑森峰大陸的宗教勢力也都掌握在西住手中了。」
「唉呀，看來這個計畫是注定要行不通了。」
「我很遺憾，大吉嶺大人。」
「別道歉，爵士，確保我們的海軍擁有足夠的力量當然也是我的意願。既然如此，只能考慮是否執行備案了，請大家再仔細過目。」她邊說，邊發下了另一份文件，相比而言這份輕薄許多，因為其內容就只有萬能溶劑計畫的概要，以及聘僱傭兵所需的費用和物資明細。
「要聘僱傭兵來執行嗎？」一位爵士皺起眉頭，傭兵已是相對好聽的說法了，在被任何國家僱用之前，不過就是一群不受承認的法外之徒，「海盜」才是他們該有的正確稱呼。
要僱用海盜來執行任務難保不會對聖葛羅莉安娜的名聲有所損傷，產生疑慮是當然的。
「若不是鍊金術的研究計畫十分重要，還有現在的情勢所逼，我也不至於出此下策。」大吉嶺嘆了口氣，繼續說：「不過換個角度想，或許現在才是該執行萬能溶劑計畫的時刻，雖然情勢趨於緊張，於現下真理姑且是站在我們這邊的，以他們那令人不敢恭維的政變發生頻率，我要悲觀的假定這樣的日子可不能期望它持續太久，我們最好趁著尚有餘力之時把力氣花在煉金研究上。」
眾人窸窸窣窣地小聲討論起來，在發覺聲量有轉大的跡象時，阿薩姆率先舉起手，她想著是時候結束討論了，她現在累得很，只想快點退下去休息，等著大家的目光聚集到她身上，便開口：「我想結論看起來很明顯了，這邊一票贊成。」
見到樞密守護表態，眾人們也先先後後舉起手來表示贊成，最後是威爾斯親王，她一一看過水晶桌邊的每一位爵士，然後才緩慢卻堅定的舉起手來，說：「我贊成。」
散會之後，阿薩姆擺了擺手說她要回房補眠去了，大吉嶺便跟威爾斯親王並肩而行。
「姊姊大人，您從一開始就打算要執行那個備案的嗎？」
「沒錯，妳是從哪裡發現的？我聰明的妹妹？」她打趣道，威爾斯隨即靦腆地笑了笑。
「沒有，就只是…猜的。總覺得您有話也不會直說。」
「這個嘛…即使是我，多半也是在比較有利或比較有趣的時候才有話不直說的呀。比如剛才，讓雅伯隆爵士間接地拒絕我一次，我便可以留作籌碼，等待真正需要他支持的時候拿來使用。」
「這我還能明白，不過為什麼要雇傭海盜來執行任務，我就不得其解了。」
「妳認為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我想真理擁有的艦船數量應是十分充足，是因為您不想欠卡秋莎這個人情嗎？」
「噢，這倒不是。」她笑道：「我只是單純不想把這件任務交給軍人去辦。」
大吉嶺想，威爾斯在真理生活多年，或許會疑惑方才在會議上提到煉金術研究時，爵士們皆不曾質疑它的重要性。龍島的子民信仰龍神，煉金術是克倫威爾賜與打敗祂的聖葛羅莉安娜爵士的珍寶，從此以後島上有了名為煉金術士的學者和名為煉金術的魔法學科，他們用這項利器發展出了了不起的文明，其他的國家或地區或許也有自己的魔法體系，卻沒有一個能如同聖葛羅的煉金術這樣嚴謹而有系統──這是任何一本煉金書籍都要高唱一番的論調，大吉嶺身為龍島子民、現在更是貴為龍島領主，沒有不尊敬煉金術的道理，她多少接觸過一些異教魔法，也十分認同它們大都雜亂無章，只是對於煉金術本身，她仍有很大的疑問尚未解開。
所以她仍未放棄那個錯誤，她只是學會了一點隱忍與謙卑的可貴。
煉金術是用廣博的知識和嚴謹的實驗所堆積出來的學問，她深信只要累積到一定程度，必會有爆炸性的發現，她不會讓尋找萬能溶劑的困難阻擋了她的腳步──事實上，六課能在她的主持之下發現萬能溶劑很可能確實以某種物質型態存在在這世上，已是十分巨大的成就了。
她是敬重學問的煉金術士，要說她腦袋裡頭瀆神的那一部份，只是因為她跟克倫威爾的一些私人恩怨罷了。
方才的會議之中她又聽見了西住少家主二千金的消息，她知道這個人，那位小姐似乎與自己同齡，在幾年前曾經遊歷各地──不只黑森峰大陸，她還出了海，不知道她有沒有到過聖葛羅及真理、甚至更東邊的東方聯邦？她出海之後的行蹤成謎，只能得知她回到家鄉後進入了神殿、獻身給凱爾沙──據大吉嶺所知那是一個極其原始的神與信仰，而她最在意的是，那位二小姐僅僅花了一年時間，便爬上神殿的頂端、成為一位大祭司。
即使是名異教術士，或許對方的身上會有她在尋找的東西。她暗暗想著，回來之後要再命人去蒐集與對方相關的情報。
接下來她得回房換上外出的獵裝，然後乘車出城參加一個城鎮翻新舊屋的動工典禮，明明不久前才視察完水壩的，現在又得出門，大吉嶺不禁感嘆起領主的生活真是充滿了不必要的忙碌。
好的是威爾斯漸漸熟悉了家鄉的生活、以及跟在自己身邊的節奏，在妹妹返國之前，樞密守護和御前守護由阿薩姆一人兼任，現在御前守護的頭銜是歸給威爾斯了，除了在水晶桌會議佔有一席之地，亦是唯一能夠在領主寢宮以及領主本人身邊攜帶武器的爵位。大吉嶺想，威爾斯腰間那柄長劍對她來說似乎很重要，她便更是對自己的安排感到滿意，對方已經將厚重的雪靴換下，平時都是馬褲加上長統靴這樣英氣煥發的打扮了，短髮的模樣和那條小辮子看久了也非常順眼，就是她的好妹妹。
要委外進行萬能溶劑計畫需要時間準備，也需要時間讓她的消息傳到各方海域，或許要兩年、甚至三年之後，她的計畫才能始動。而今天是一個順利的開始。
一切都非常好。
要是她還在的話，那就更好了。
大吉嶺按著手背，告訴自己她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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