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多元菌老師的音樂會海報16哥禮服炸到生活不能自理,乘著情緒三天就寫完了這篇,可能沒有平時的水準吧,但我不管了放飛(
起初明明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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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身下床,進入廚房準備早餐。「她」坐在客廳的雙人沙發上,即使我弄出動靜,也沒有朝這邊看過來。我煎了蛋和培根,與吐司一同放進盤裡端過去,我出聲叫她,一邊給麵包抹上奶油。我叫她,她就應了,乖巧得像隻小羔羊,這是我們的第二個早晨。昨天,我做了班尼迪克蛋,放在快要過期的貝果麵包上,另外配了點玉米片和墨西哥辣醬,這組合有些奇怪,我在櫥櫃和冰箱的深處發現了它們,甚至忘記買過這些東西。因為工作,我甚少回家,房子欠缺照顧,不只雜亂,家具物品都蒙了薄薄一層灰。
但這些都到此為止了。我想著。從今以後這就是我們的家。
她吃著早餐,十分安靜,但她不是這樣的,她喜歡在飯桌上聊天笑鬧,對滿嘴食物的講話毫無障礙,大笑時從不用手去遮。她的一舉一動都大大咧咧,但是非常漂亮。
也沒人規定女人大大咧咧的就不能漂亮。
只是她太神奇了。太神奇、難以想像、不能用慣常的規則來衡量價值。更何況對我來說,她是無價的,那些為了她而付出去的,都不算代價。有一個對象能夠為之不顧生死、放棄所有,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足夠幸福了。
我願意為她捨棄所有,夢想和尊嚴,那都沒有關係。進入格里芬工作就曾是我的夢想,可是並沒有美夢成真的實感,當然,穿著制服使我感到榮譽,得到屬於自己的配槍,那是所有曾經是小男孩的男人都夢寐以求的。雖然沒有那些頂尖的同事們優秀,我也並沒有渾噩度日,鍛鍊、進修、儲蓄、買下房子,這些事我都放在心上。唯一的不滿足,只是因為我發現了高於夢想的東西。
有時難免很痛苦,可那是我有幸窺知了這樣美好的東西,理當承擔的痛苦。
我抬頭看對面的她吃東西的樣子,雖然她只是個魁儡,我知道的,可除了不怎麼說話以外,她們一模一樣,真實意義上的同一個模子印出來,就連在餐桌前一些細微的動作也一樣。
M16A1是不可能拋棄使命的。我的愛高於我的所有和我的夢想,她又高於我的愛,而她的愛,又高於她,可是她的使命,高於所有這一切。所以一開始就不存在選擇的,不用思考是非對錯,不用把任何東西放在天平上衡量,一開始我們就已經沒有了選擇。
在她的心智雲圖裡,我能夠佔據多少位置呢?她稱自己是個情懷過剩的老傢伙,什麼東西是真實的存在過,記憶經過洗刷也總會留下痕跡,人類都會淡忘的,她卻沒有淡忘的權利。我常想,或許我們所有人的存在對她而言都是一種暴力,因為沒有任何手段拔除,唯一選擇只有接受。我看不出她對這事有什麼感想,她說起來的時候,就跟她說起任何事的時候一樣,笑吟吟的,有些浮誇和演技。多數時候還沾著酒氣,即使健談的人,某些話題也要在酒後才會提起興致去說的。
工作之餘聚在一起,要是人多,她就笑得多一些;如果人少,她就說得多一些。沒喝酒和喝了酒之後,話題也不一樣,由於我總是注意著她,才發現了這些事。而我有種細微的感覺,覺得她的行為總帶有目的性,像是酒吧,她可能並沒有酒癮,只是有時為了快樂而喝、有時為了苦悶而喝,要不,她的快樂和苦悶都有種說不出的彆扭。而像是有時輕浮的言行吧,我感覺她的輕浮只有一成屬於自己,另外九成彷彿都是為了他人。這些事我只敢偷偷在心裡認定。
說起來不可思議,我們之間曾有過一次,讓我尚且能保留心裡對她的種種想法,而不至於被自卑逼得後退。至於為什麼是不可思議呢?難道是我求而不得?又難道是我膽怯了?是吧?不,不是這樣的。基於愛慕就去追求,是再普遍不過的事,可是偏偏M16A1她,她是一個沒辦法追求的女人。
只是因為喝醉了,而我身為她的玩伴。我是個呆版無趣的男子──在男校裡會被同儕避開的那種,缺乏離經叛道的精神和花錢的興趣,學會喝酒竟然還是因為心儀的女人,不會喝酒的人是很難在她身邊待上長時間的。
那時在鬧哄哄的基地酒吧裡,好像是我起的話題吧,說身體鍛鍊的最終目標就是連脖子的肌肉也鍊得像大猩猩一樣強壯,要知道黑猩猩的頸部肌肉強壯到牠沒有被掐死的可能,而後不知是在場的誰先起哄,開始學著摔角選手那樣用手臂箍住隔壁人的脖子,M16A1已經喝醉了,跟著鬧騰,然而那天她實在太醉,坐在高腳椅上搖搖晃晃的,看著危險,如果這是一般的男女交往,我應該要送她回去。這樣的情境和心境都不是第一次了,那一次卻是天時地利,那麼一大群人,沒一個瞧見我們倆的動作,我走到她身後,想是先防止她摔下來,她知道我在這兒,把一隻拎著酒杯的手伸過來,酒杯是空的,幾秒過後她拿回去,還是空的,她便面露疑惑之色。
不是來給妳倒酒的──我對她說,吧裡太吵了,她把頭側過來想要聽清楚,動作像小狗一樣,可也失去了平衡。我伸手給她扶,不料她踏在地上穩住了之後仍然沒有放開。吧裡一閃一閃的燈光看在我眼裡都像是煙花一樣,我瞧了瞧四周,把她曳過來,她笑了,於是我繼續曳著她往門口走,直直走出去,她畢竟比較矮些,腳步凌亂地小跑起來才跟上了我。在走廊裡,我彷彿被她感染似的也跑了起來,我的制服亂了,領帶飛出外套,耳邊都是她的笑聲,不知道自己正往哪兒走,我真跑起來的時候,畢竟是喝醉了──她跟不上,落在後邊還跟我互相扯著手臂。「喂──喂──!」她狀似不滿地喊道,在我聽來那和撒嬌沒有兩樣,就算她沒那個意思,我也不管了。
我承受不起女人撒嬌,立刻把她抱起來,兩人乒乒乓乓地跑過走廊,那時我還能分神去想,還好自己足夠強壯,才不會在這種時候掃了興。我們一路吵鬧來到我的宿舍房門前,我有點茫了,為何就到了我自己房前呢?那一刻,我才發現了自己究竟想做什麼,瞬間頭皮發麻。M16A1不安分地亂動,似乎想要下來,可我真把她放下來,她又倚著牆壁滑下去坐倒在地上,太快了,我都來不及拉住她,她舉起右手,手裡還抓著那只空酒杯,竟然從吧裡帶出來了,她一看,就爆笑出聲。我見她那樣笑,也開始犯傻,差點折斷脖子在門口倒立,讓外套和褲子口袋裡的東西統統掉出來。
她笑得更歡了,我叫她找鑰匙,她只顧著撿鈔票跟信用卡。「嘿,妳在做什麼?嘿──」「看不見、看不見──你看不見我──」她邊笑邊口齒不清地說,還作勢要來摀我的眼睛。
我開了門,把散落地上的東西抓一抓隨便扔進房裡,然後使力要把她從地上拉起來,不料她先捉住了我的領帶,角度不對,力道也太大,我差點就給她勒死了,連忙發出窒息的聲音,我們好不容易磨蹭進了房間,她說著抱歉抱歉,想把我的領帶鬆開一些,又說怎麼可能練得跟大猩猩一樣壯啊你是人呀,她一邊喃喃說著,我情不自禁伸手碰了她的臉,她停下來,抬起眼睛看我。我趕緊想找話說,嗯嗯啊啊了好一會兒,腦袋只有一片空白,最後蹦出一句:「⋯不要緊,很壯的、很壯的。」
「喔呀?很壯呀?」她瞇起眼,頭髮亂了,低啞的聲線立刻讓氣氛變得曖昧。我看著她的臉,瞥見她左眼底下的淚痣,我的褲襠一下子變得緊繃,無法忽視。
她的手臂環過我的脖子,施了力,好像要驗證我是否真如自己所宣稱的很強壯,我感到頸後的雞皮疙瘩全立了起來,她喝了酒,全身發散著熱氣,我分出一隻手去鎖門。她被造得頗結實,但說到底也是仿照人類的身體去打造的,覆著肌肉但仍充滿彈性,隔著衣服我試探一樣的捏捏她的手臂,好像令她有些不滿,兩手便扣得更緊了,我試圖直起背脊,可她將全身重量都掛在我的脖子上,我只好笨拙的伸手往下,找到她的腰,發現比手臂還要軟。她的吐息噴在我的頰側,非常燙熱的,我的耳朵想必是燒紅了,突然委屈地想,她這樣的,明明也是個人!如果這麼說過於自大,讓我換個說法吧:我啊,我明明也是個人形。
她究竟知不知道我對她的心意呢?我希望不,但她在這方面總是很敏銳。
也總是毫無破綻總是滴水不漏。
門戶洞開的我聽見自己的喉頭發出咕嚕聲,她仍然掛在我身上,又瞇起眼睛,伸手來按我的喉結,我覺得有些惱,出了力去握她的腰,她喘了一聲,本就不好好穿著的風衣外套又往下掉了一截。
我兩眼發熱,把她抱起來就扔到床上,她微張的嘴唇看來有些乾澀,可我覺得自己的乾渴程度更甚於此,所有內臟都乾燥得要萎縮,全身毛孔怒張著尋求滋潤,即使如此,我燙熱的眼睛還是被逼出生理性淚水來,蓄在眼眶,她將我的最後一絲水份也榨乾了。我氣喘吁吁地把她按在床上,她掙扎著卻依然笑不停,或許她仍是遊戲的心情,我卻焦慮得不行。
「妳清醒著嗎?」
「我喝醉了。」她大大地搖頭,咧嘴而笑。
我把整個上半身壓上去,我們胸貼著胸,隨著深沉的呼吸起伏,她身上的香味混雜著煙硝侵入我的口腔鼻腔,我把臉貼在她身上──緊緊貼在鎖骨之下,大口大口的吸氣,彷彿能夠藉此安撫我的慾望,可我硬挺的東西就頂在她的大腿內側,我們都知道。
「妳清醒著嗎?」我頭埋在她胸前再次問她,可她這次沒有再回答我。
我把她緊緊壓在身下,她被我壓得呼吸困難,她的呼吸聲,還有她柔軟的胸部,都讓我腿間的東西越發堅硬。救救我吧,M16,我想著,開始咬她的衣扣,動作毫無章法,扣子卻也被我扯開了幾個。她仍然默不作聲,我把手伸進她的風衣裡撫摸,她扭了扭,喘著氣,突然抬起一隻手扳開我的腦袋「⋯⋯等等⋯等一下⋯⋯還是算了吧──」她斷斷續續的說,我撐起身來,她避開我的視線,我著急了。
這是不可以的意思嗎?我的腦袋處在渾沌狀態,想到可能她認為我還沒展現足夠的誠意,就打算伏下去用嘴替她做。我立馬將腦袋湊過去,而她意識到我要做什麼,一把揪住我的領帶,使我的動作硬生生停住。
「⋯⋯我一直喜歡妳。」我說。
然後立刻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她扯出一個笑容像是她清醒時候那樣,我開始想要哭,可真哭出來就太不像話了。我應該把臉從她的胯下移開,可我低下了頭不敢抬起來,我胡亂道歉,也聽到她立刻叫我不要道歉,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只把頭埋在那兒。一會兒,她伸手來摸我的耳朵,她不該這樣的,這一摸我又感覺下腹一陣抽搐。
「唉呦⋯⋯不是啦⋯⋯」她像是也找不到適合的詞彙了 「我們是朋友啊。」
「⋯⋯我對著朋友勃起了。」我悶悶地說,這話明明銳利得割傷我自己,她卻笑起來,接著完全出乎意料的,她硬是把我的腦袋扳起,用拇指擦著我的臉,一片黑暗中她黃色的眼睛發著光。不管了──她突然這麼說,騰出一隻手自己解開了剩下的襯衫扣子。
我傻了眼,她卻說,還愣著幹嘛?一邊躺著扭動從風衣外套裡掙脫出來,接著,連裙扣也解開了。
儘管心裡糾結,又充滿疑問,可她已經脫得半裸,我像動物一樣順從了性慾,她躺得歪斜,我就扯掉她的鞋襪,把她拖上床鋪中央,自己也脫下外套,抖著手解皮帶,她故意曲起腿來踩我的肚子,十足干擾又撩撥,我悶哼一聲,捉住她的腳踝,粗聲粗氣叫她別鬧。她帶著笑意叫了我的名字,可這完全踩到我的痛處,我又覺哽咽了,而且必定整臉脹紅,我自暴自棄地對她吼:「別這樣!妳把我當成一根按摩棒就好了!」
「快點進來。」她完全不理會我,微笑說著殘忍的話。她自己並不動手,饒有餘裕的躺在我的床上,張開雙腿,我想做足了前戲再放進去,可我一掀開她的裙子,意圖就被察覺了,她又拉住我的領帶衝我喊:「叫你進來,別這麼磨磨唧唧的。」可能只是我的想像,我總覺得她說這話的聲音甜膩得不要。順她的意,我就這麼抵著推進了入口,可是裡面特別緊,我停下來,她又拉扯我的領帶催促我。
「不,慢點、會疼的吧?!」
「我不喜歡慢。」她說,也不知是真是假。
「可是⋯⋯」
「啊──這根按摩棒怎麼這樣不聽話的!」
被她這麼一激,我再也不溫柔了,用力挺進,她皺起眉來又收緊拳頭,但臉上仍帶著不變的笑容,當我把最後一截也塞進她的身體裡,她的呼吸變得又急又淺,眼神濕潤,我感覺到自己的東西將她塞得滿滿的,輕輕磨蹭一下就腰椎酥麻。我撐著身子在她上方,眼睛已經適應黑暗,能夠瞧見她的臉上浮了一層淡淡紅暈,我開始大進大出的動作起來,她皺著眉頭喘著,偶爾才出聲,可都是誠實的呻吟,低低的沙啞的聲音,雖然一直繃緊了身子──我想她肯定覺得疼,可她又總是在皺眉的同時露出快意而享受的神情。我去吻她的淚痣,看著她嫵媚的樣子,跟平時相比一點兒也不突兀。
激烈的動作中,她的眼罩鬆開了,她將一隻手縮回去擋住她有著傷疤的半邊臉,我也伸手過去,想撥開,被她警告似地咬了一口。最後她乾脆歪過頭,把那半邊臉埋在我的枕頭裡,我便乘勢架起了她的雙腿,加快速度抽插,這時她才真的浪叫起來,我太喜歡她的聲音,真無法承受多久,就在她裡面射了出來。
隔天早上她穿著我的塑膠拖鞋在房間裡啪噠啪噠走著,我醒來的時候,完全沒有記憶自己是在何時沉入睡眠,她搶走了我的上衣穿在身上,而裸著下半身,我昨晚留在她身體裡的東西不時沿著她的腿根流下來。一會兒還要工作,她試著在原地(非常可愛的)跳跳跳,沒什麼幫助,我說我幫妳挖出來吧,她卻股著腮幫子說才不要那不舒服,我改口說那用嘴幫妳吸出來,她則是很突然而少見地害羞起來。
最後我還是用手指幫她清理了,她很自在的躺著,把雙腳架在我的肩膀上晃來晃去,我問她:我們還是朋友嗎?
她說那當然了。
這事就只發生過這麼一次,不久之後她即毫無留戀地奔赴她的使命。
這是一齣俗濫的肥皂劇。身陷其中的角色是無能為力的,而我只是龍套,龍套是不存在的,可能存在於劇本上,像是「指揮官C」之類的,由幾個文字湊成的全部。寫給我的台詞,由「指揮官D」和「指揮官E」來唸,也都是一樣的。
M16A1她笑得如常明亮,像是一場夢境,就算是離別,也讓人感受不到那是離別。
她退場了,而我不存在。
離開格里芬高薪的工作對生活確實有不小的影響,再加上要帶走她,我的儲蓄所剩不多,但情況並不嚴重,在找到下一個工作之前,是足夠生活的。我知道M16A1其實心思細膩的很,對魁儡們她總是小心地使用,「她 」全身上下的機能都很正常、看來也有受到妥善的保養。我想起來M16A1說過她是不會拿酒去餵魁儡人形們的,說是酒精對素體不好,我就問她既然對素體不好那為什麼自己就喝,她用手指敲敲太陽穴說:酒精對我的雲圖有益啊。
我一下子愣住了,眼前的她安靜吃完了早餐,站起來收拾碗盤,連同我的一起端走了,走進廚房。我完全忘記這件事,還訂購了酒櫃和大量的威士忌。
晚上我倒了點酒餵她,真的是「餵」,她十分不習慣的樣子,嗆了幾下,因為是我給予的飲料,又努力忍住。我拿過酒杯擱在一旁,細緻的吻她,她沒有拒絕,閉上了眼睛。我的寶貝。我的寶貝。這句「我的」說不出口,光是想到就心虛,我把她吻著吻著就壓倒在沙發上。做的時候,她皺著眉頭,一手摳抓沙發布,一手來抓我的衣服。第一晚過去,次日早晨我看見她在浴室裡,她困擾但很禮貌的要求我別再射在裡面,清理起來很麻煩。我一下子羞愧得無地自容,早餐後就去買了衛生套。
我原想憑著先前在格里芬的經驗去應徵一份保全類的工作,但工時都太長了──當然,以一份正式的工作而言,那時間是正常的,只是我現在有了她,無論如何都掛記著她一個人在家裡怎麼樣了。在花光儲蓄之前,我透過關係拿到執照,開了一間槍店。平日和她待在店裡,假日則開著車和她出門採購。
像是定時吃藥一樣,我每晚都給她倒一杯酒,她從來沒有習慣這個,幾次甚至在半夜起來吐了。我迷迷糊糊想著她會要面子,決定裝睡。可某一次又在半夜聽見浴室動靜,我心裡不忍,便起來看看她,她看起來很不好,我從後面抱住她,摸她的背,她則發出了像是嗚咽一樣的聲音。那使我受到了衝擊。
然而,我並沒有停止讓她學習喝酒的計畫,我將杯子遞給她,向她道歉,而她也表示理解。
「沒關係,沒有辦法呀。」她這麼說。
好幾年之後,她的機件老舊,我帶她到民間的人形公司更換。櫃檯人員當著她的面向我推銷最新款式的人形,我頓時不高興起來,原想掉頭就走另尋別處,她卻捉住我的手對我說別這樣,太麻煩了──「我知道你最愛我。」她冷靜而旁若無人地說。那些服務人員聞之色變,卻不敢多問什麼。
等著進維修艙時,我問她緊不緊張,她搖頭說不,可過了一會兒,又說:不緊張,只是有點怕。我看著她,想她從來不會這麼說的,就把她抱進懷裡。
我們離開時,外頭下起了毛毛雨,我伸手幫她把風衣領子立起來,她已經跟我在一起很久,不會像一般的民用人形那樣事事道謝。我們手牽著手十指交扣,就像真的夫妻,她的手溫熱而乾燥,就像她的性格一樣讓人舒服。我再也沒有覺得她不像她,因為當她不笑的時候、當她在思考更多事情的時候,她就是跟她一樣的表情。我每年都親手替她染頭髮,她的樣子從來沒變過。
回到家她摸著領子上被雨水沾濕的一塊若有所思的樣子,我把那件衣物拿過來,順手掛好。
那之後又過去了好幾年。
戰爭就快要蔓延到我們所住的地方,在拿定主意離開這裡之前,軍事封鎖和四起的強盜已經入侵了城市。
城裡人人自危,我將店面關起,拆除招牌,囤積槍械和彈藥。我不再年輕,而她也早已被拆除火控核心,在這事上,我十分謹慎,但我的店面仍被強盜闖入,他們一夥人,被我射殺了三個,有一個我一時不察,被他偷襲射傷了大腿,雖然最後還是被我擊斃,我也因失血過多倒地不起。她跑出來,原來是被我命令躲進地下室鎖起來的,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跑出來了。
她替我綁上止血帶,可那似乎沒什麼幫助了,城裡的醫院早已癱瘓,沒有任何地方或任何人能供她求助。我以為到了最後關頭人是能有選擇的,比如你選擇硬撐著活下去,那你就能挺過去,可是現在這個當下,一切都在流失,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我想著要怎麼向她下最後一道命令才妥當,「我想要妳活得更長一點」太過籠統,簡單明瞭的命令才不會占去她太多的運算空間。
我的腦袋和視線都開始不清楚了,發覺自己無法想出任何辦法,我立刻想要求助,我想到以前在格里芬的同事,我想摸找我的手機,可是這時,可能是投放到這座城市的第一顆炸彈吧,落在了我們這個街區,櫥窗的玻璃全都炸開了,往我們身上噴濺,還有水泥碎塊、裂成一段一段的日光燈管、展示架⋯⋯
她壓在我的身上保護我,被一塊銳利的碎片擊中了右臉,她的眼罩掉下來,除了這個正流著鮮血的傷口之外,她的右臉乾乾淨淨的沒有一道疤痕,我愣著,已經快要失去意識,一下子想起她是她的魁儡,一下子又全部忘記⋯⋯
我想起M16A1,覺得無端欲淚,萬分煎熬,一股向虛空中投射出去的熱量,我的心意該交到誰的手裡呢?最終它只會永無目的的漫遊直到消散吧。我的弔念同樣無處可去,成了沒人要的孩子。我挾著所有執著所有依戀所有不甘所有回憶所有執迷不悟,用力握住身邊的她的手,不想放開,心裡問:如果妳還活著,妳感覺得到,對不對?妳感覺得到嗎?
──妳在哪裡陣亡了呢?
──妳是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識,還是遭遇了痛苦而漫長的死亡?
──在最後妳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嗎?
然後我又忘記了M16A1,見到眼前心愛的女人受了傷,我想站起來保護她,可已經感覺不到雙腿的存在了,我想伸手去抹她臉上的血,可是手臂沉得抬不起來,她知道我的意思,知道我見她流血十分心疼,便很溫柔很溫柔的用雙手蓋住我的臉我的眼睛。我突然想起她說的,看不見、看不見──你看不見我──
──那是誰說的呢?
我用最後的力氣叫她走,走去哪裡呢?我不知道,可是得離開這裡,妳要離開這裡,然後要保護自己⋯⋯她親吻我之後站起來,我的視線中只剩下模糊的光影和色塊,她今天剛好穿了件黃色的上衣嗎?她從被震倒的椅子背上取下一件黑色外套穿上,又取了店裡的槍枝彈藥,可是奇怪吶,沒有火控核心,她還能扣板機嗎?臨走前她回頭朝我一望,我想她流淚了。
然而我再也不能疑惑、再也不能想了,我的視野熄滅、緊接著意識跟著熄滅。
妳端著槍,只有一個背影,風衣外套總是不願意穿好所以露出了裡頭的黃色襯衫,妳跑著,所以長長的辮子迎風飛起,那口總是看起來很笨重的大箱子就這麼被妳輕輕鬆鬆地掛在肩上,體積那麼大,它卻只是隨著妳的動作輕微搖晃,因為妳穩穩地揹著。很快,妳就跑遠了。
我看不見妳。
我看不見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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