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1 Lovely Loving Mates
「當然。」面對領主要求，船長答應道，立刻起身來就要下樓。
「啊…要是再一次經過樓下那邊，又會造成恐慌的吧？」
針對對方使用了恐慌一詞，凱伊大笑了幾聲，說：「那不成問題，我們可以從這裡爬下去。」
「欸？這裡嗎？」對方指指窗戶。
「沒錯，這屋子外牆上釘了木樁來當梯子用喔，從窗戶進出時很方便。」
「我從來沒聽過有哪個村莊的村民需要從窗戶進出住家啊！」
儘管口中如此說，領主大人似乎對此並不排斥，還一副興趣盎然的表情。於是船長便率先跨出了窗外，踩著牆上的踏腳處攀在牆外，對領主伸出了手。ナオミ覺得視線一陣刺痛，偷偷地別開臉去，那兩人的嬉鬧聲還是豪不留情地傳進耳朵裡來，不愧是貴族小姐，從二樓爬到一樓也能花那麼長時間，ナオミ邊在心裡吐槽邊努力忍著不要翻白眼。最後要落地之時，她甚至還聽到凱伊說什麼「下來啊，別擔心我接著您」這樣的話，她摸了摸上臂，覺得滿胳膊雞皮疙瘩，走到窗邊一看，成功著地的兩人看到她過來竟然也沒分開靠在一起的身體，還友好地朝她揮手，凱伊揮得光明正大，像是站在船舵前朝水手們致意一樣；而那位大人揮得好像她正站在豪華的馬車上繞街遊行、接受民眾歡呼。ナオミ抽著嘴角也朝她們揮了揮手。
來到室外，凱伊想起今天太陽很大，朝窗子喊：「ナオミ，我們有洋傘嗎？」
大副在屋裡翻了一翻，找出一把來，也爬下窗台，遞過去「有是有，不過蠻簡陋的。」那帆布材質的傘面看起來確實頗為寒酸，邊緣還破了幾個小洞，當然怕熱的大吉嶺是一點也不在意，道了聲謝，接過傘柄。
凱伊比手畫腳的將小船的構造介紹了七七八八，然後熱情無比地開始講解起船首的形狀會如何影響一艘船的速度與操縱方式，有時大吉嶺也提出一兩個問題。而話題進行了一陣子，凱伊突然驚覺地說道：「啊…不好意思，自顧自的說了這麼多，您會覺得無聊嗎？不如我們換個話題吧。」
「不會啊，妳說話很迷人，不管說的是什麼。」
「可是在我回答雅伯隆爵士的問題時，您顯得有些無趣的樣子？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以為您對船沒什麼興趣。」
「不，讓我覺得無趣的是雅伯隆爵士──噢，克倫威爾啊，我真是太糟糕了！雅伯隆爵士就像是我的叔叔一樣，我竟然──請忘掉我說的話吧，船長。」
「當然了，我剛剛什麼也沒聽到。」凱伊笑說。
船長繼續著船隻建造的話題，而領主表示與其光用言語解釋，她不如直接動手做個示範，凱伊便跨出陽傘底下來到進行至一半的作品邊，拾起地上工具比劃起來。大吉嶺不願她曬太陽，也跟了過去，凱伊一連婉拒了兩次，她仍十分堅持，最終只好由著她替自己撐傘了，這一幕又讓ナオミ看得瞠目結舌。
看完了小船，她們兩人回到屋簷之下，凱伊從大吉嶺手中接過外套──中途她覺得熱，將外套脫下來打算隨便往地上一扔，讓領主唸了兩句之後，被奪走外套。此時她從外套口袋中翻出菸斗，卻發現盒裡的菸草都沒了，ナオミ見狀，拍拍口袋說自己的還有，接過來替她填了填而後交還，她接過菸斗咬進嘴裡，ナオミ又伸手進口袋中想要掏出火柴來給她，凱伊卻好像完全沒看到一樣，越過了她，把頭伸向領主。桑達斯大副微微張開了嘴巴，呆看聖葛羅的領主大人幫桑達斯海盜船長點菸斗的奇景。
面前的兩人流暢又自然的完成那個動作，沒有發覺也肯定一點都不能理解ナオミ內心的震驚。
船長邊吸著菸斗邊跟領主大人聊著天，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她探頭看看屋內，見到圍觀棋賽的水手們已經散去，便招呼對方進屋來，準備讓對方開始享受例行的下午茶時間。她們拉開椅子坐下，而已經站起來備茶的白毫張了張嘴，面露古怪之色，「怎麼了嗎？小白毫？」大吉嶺問她。
「啊、不好意思，只是有點驚訝…大吉嶺大人不是不喜歡旁人吸菸的嗎？」
「…啊啦…確實是如此呢……」被詢問的那人微愣，有些不自然地答。而剛坐下來就從亞理莎手上接過杯子灌了一大口酒、方才講著船的事情興奮到有些得意忘形的船長，看來完全沒有留意到這股不自然，在大吉嶺身邊的椅子上毫無形象地伸了個懶腰，說：「這沒什麼啊，只要相愛就沒問題了。」
此話一出，屋中的空氣瞬間凍結。
阿薩姆、白毫、ナオミ和亞理莎都僵在原地，而終於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凱伊拉聳著腦袋，不敢轉頭去看大吉嶺的表情。
「…啊……我是說、我的意思是說，因為我現在已經跟陛下成為朋友了啊──像是我跟ナオミ，就是一對相愛的朋友啊，哈哈哈、哈哈哈──」凱伊邊說邊試圖大笑，笑得虛浮，感覺頭髮底下冒著冷汗，她站起來跟ナオミ勾肩搭背「剛剛認識的時候，我還覺得她是哪來的自大女人啊、真令人不爽，不過只要互相喜歡之後，就會只記著對方的優點，其他缺點啦、或原本很討厭的陋習都再也不介意了，有時還會覺得那些缺點竟然都變得很可愛呢！」
被勾著肩膀的ナオミ很配合的也搭住凱伊的肩膀，拼命擠出僵硬笑容。而凱伊看到亞理莎正以極小的步伐悄悄遠離她們兩人，便一把也將她粗魯地抓過來，箍在手臂底下，說：「差點忘了還有亞理莎──我們三個也是一對相愛的朋友喔。」
「──三個人的話，不是一對而是一組吧！」亞理莎邊掙扎邊指出她的語病。
「看，就連她這種彆扭的地方我們也覺得很可愛喔。」凱伊說。
「還有很臭屁的地方也是、挑食的地方也是、打牌喜歡出老千的地方也是，我們都很受不──呃、都覺得很可愛。」ナオミ附和。
「妳們只是趁機在罵我吧！」亞理莎抗議。
看著她們的搏命演出，大吉嶺終於哧的一聲笑了出來，她身邊的兩人便也跟著放鬆緊張的肩膀，準備要笑。凱伊看到這招湊效，緊接著又說：「對吧？陛下跟阿薩姆大人不也是一對相愛的朋友嗎？」
不料這一句話讓阿薩姆整個人都漲紅了──不只是臉，連手也是！基本上這位大人露在衣服外面的部分都紅透了！而大吉嶺抽搐著嘴角，根本看不出是想笑還是生氣了──依凱伊的經驗判斷，應該是想笑才對。可ナオミ和亞理莎卻被嚇壞了，她們同時狠踩凱伊的腳，被她左臂箍住的亞理莎理所當然來踩她的左腳，而ナオミ卻不知道是因為腿太長還是怎麼樣，竟也是跨過來踩她的左腳，結果是三個人的腳疊在了一起，凱伊和亞理莎同時發出痛呼，呼地把頭向右甩，怒瞪桑達斯大副。
「…船長，妳說的很有道理呢，」大吉嶺接過白毫遞來的茶杯，喝一口，緩緩地說：「我跟阿薩姆也是…嗯，也是一對…呃…一對相愛的朋友。」她說到那個「愛」字的時候，語速突然加快，好像那個字弄髒了她的舌頭。
「嗯，是、是的。」阿薩姆看起來仍有些心神不定，但還是開口附和：「而且我們一開始也處得不好。」
「──欸！真的嗎？」這次因大感驚訝而出聲的人，是白毫。
大吉嶺笑著點點頭「剛開始還不熟悉彼此的時候，有點互看不順眼吧。」
「怎樣的不順眼？」白毫整個上半身湊到主人面前追問，連原本端著的茶壺都放下了，好像被打開了什麼開關，用熱切的眼神輪流盯著那一對「相愛的朋友」。
「「我覺得她很奇怪。」」真不愧是相愛的兩人，連脫口而出的答案都是一模一樣的，語畢，她們立刻一臉驚訝的對望。
「是覺得哪裡很奇怪？」白毫繼續追問。
「「──覺得她怎麼長得一臉沒朋友的樣子。」」異口同聲還互相指著對方，再一次的，不過這次訝異的對視之中，似乎摻雜了另外某些複雜情緒。
「──妳怎麼會覺得我長得一臉沒朋友！」大吉嶺首先發難了。
「這…因為您總是一個人啊！」阿薩姆避重就輕。
「我哪有總是一個人！威爾斯整天都跟我在一起啊！」
「…真好啊，您有威爾斯大人這個妹妹。」阿薩姆沒說出口的是：可是您的存在感很高，威爾斯大人卻像影子一樣幾乎一點存在感也沒有…對不起了，威爾斯大人。
「明明阿薩姆也有哥哥的吧。」
「可是，姊妹就是比較好啊，很貼心……兄弟的話…那個時候我哥哥竟然跟我說，要是我再繼續講那些笑話的話，他就要在大家面前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
…啊，真是過分，沒有兄弟但在孤兒院長大擁有許多同齡男孩朋友的白毫心想，可是又不是不能理解阿薩姆大人兄長的想法……為了不要讓任何人有機會詢問阿薩姆大人為何要被親哥哥如此對待，白毫趕緊將話題扯回來：「那、大吉嶺大人和阿薩姆大人又是因為什麼契機才變得要好的呢？」
「…大吉嶺大人聽到我講的笑話，笑了十分鐘，還因此在公共場合倒地不起。」那時她一直笑，而我感動得都要哭了──阿薩姆回答，努力忍住了那下半句話。然而，雖然她忍住了，所有人都能看見她在說這話時眼神閃爍，彷彿真的熱淚盈眶，紛紛不好意思的轉開視線。
「阿薩姆…我……」大吉嶺開口，似是要救場，可是凱伊總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那人用著極富感情又十分戲劇化的聲線和神情，說了：「阿薩姆，妳知道，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妳講的笑話，我從那個時候開始，就覺得在這個世界中，妳就是屬於我的那個獨一無二的知己。」
「大吉嶺大人…！」這下樞密守護是真的熱淚盈眶了。
「阿薩姆…！」聖葛羅領主大人握住了友人的手。
屋子被這君臣倆之間熊熊燃燒的友情之火弄得溫馨無比──有點太溫馨了──桑達斯的海盜們暗想，覺得既炎熱又全身發癢。
恭送領主回城之後，凱伊遭受了兩個朋友的猛烈砲火轟擊。
「這真是間溫馨可愛的屋子。」離開前領主大人評價，雖然把氣氛弄得過分溫馨的犯人就是她自己。
「如果您喜歡的話，不妨將這裡改建成度假別墅啊。」當時凱伊衝口而出。
被ナオミ和亞理莎兩人一前一後的揶揄著，笑她已經丟了腦子，講話亂七八糟，還時常面露傻笑──更常跟聖葛羅領主兩人在那邊渾然忘我的對視而笑，絲毫不尷尬，卻讓旁邊的所有人尷尬極了！「一直這樣笑笑笑的，是有什麼問題啊！」亞理莎邊搖頭邊吐槽，凱伊一時想要反擊，這個被年輕男妓迷得團團轉的臭姑娘有什麼資格好說自己？可話到嘴邊，立刻想起了也在現場的ナオミ，只好硬生生吞回去。
「幫妳撐傘、幫妳拿外套、幫妳點菸。然後某人連相愛這兩個字都講出來了呢。」顯然她的大副並沒有意識到她的體貼，仍然是落井下石的現在進行式。
「一個禮拜一次的那個根本是穩定約會中吧，還每次都騎我們的螢火蟲出去。」亞理莎說：「拍腦門！拍腦門！拍腦──」
「──啊，停停停，給我停下！」凱伊一把按住那大概是拍腦門拍上癮的部下的腦門，掙扎著從椅子上站起，宣佈：「那不然我不要騎螢火蟲嘛，我用走的。」
「妳用走的人家恐怕會心疼的啊，搞不好下次就駕著馬車來載妳呢。」
一周過去，馬車的事情竟讓亞理莎一語成讖，當領主的豪華馬車出現在木屋門口時，凱伊差點要從露臺上摔下去，並不是因為馬車本身，而是那輛馬車的車頂上，竟然綁著一艘小船，那小船還有個棚頂，兩者疊在一起異常地高，儘管用了許多繩索在上面，馬車行進時，那船還是巍巍顫顫的看起來險象環生。凱伊衝下樓打開門，正好撞見大吉嶺一臉得意地迎面走來，宣佈她英明的決定：「船長，我想到我們何不在湖裡放一條船呢，前些天看了妳造的小船，我就想這麼做了。」
雖說叫凱伊把造好的船運到森林裡去，也是合情合理的做法──事實上，那才是合情合理的做法──但大概是等不及想要付諸行動了，領主大人才……先不管這些，凱伊看了看被壓在船身底下的馬車，還有車夫、旁邊的幾位隨從，心想，約拿啊！怎麼會有人想到用這樣的宮廷馬車來運小船！有華麗裝飾的馬車看起來簡直像在哭，真不知道對方是怎麼說服了隨從們把這艘船綁上去的，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能維持這樣冷靜又恭順的表情。
馬車勉強能通過森林小徑，車內比想像中的要窄，莫約是為了要通過這條路，大吉嶺已經挑了最小的一輛了吧。她被對方邀請坐入車內，想到白毫還在外面騎馬跟車，凱伊就有些不好意思。天氣依舊炎熱，不過這次領主是有備而來，不僅馬車有車頂、小船有船棚，她還讓隨從們帶著帳篷同行，可惜的是這次阿薩姆身有要務，無緣一起享受了。
一行人花了比平時還要長的時間才來到湖邊，小船被放入水中的那一刻，大吉嶺開心地鼓起掌來，最後所有人都跟著她鼓掌，氣氛莫名其妙地正式。隨後，幾位侍從又在岸邊釘上了一截木樁，好把小船綁在這兒，並在湖畔搭起兩頂大帳棚；忙完這些，大吉嶺讓隨從們在湖畔休息和野餐，自己則讓白毫跟著她和凱伊，往小船那邊走去。難得白毫也在，凱伊就想著載她們兩人到湖心處去，感受一下悠閒的氣氛，這湖水澄澈的能夠當成鏡子來照，而有些小魚會在十分靠近水面的地方游動，在湖上的話，甚至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牠們。
明明還有段距離才要到呢，白毫就已經超越她們前方，小跑起來，突然之間符合她年紀的孩子氣舉動讓她看起來特別的可愛。她跑到湖邊，伸手搆住小船的繩索，奮力朝自己這邊拉，卻突然尖叫出聲，接著是人掉進水裡的撲通一響。
船身之中似乎竄出一團東西…不，好像是兩團東西，是從小船中竄出的嗎？還是從水裡？岸邊地勢有些高低不平，在遠處視野受到遮蔽，很難看清那裡。她們兩人跑起來，凱伊幾個跨步就縱身跳進水裡，而聖葛羅的隨從們也在第一時間有了反應，他們拿起武器，也朝這邊跑來。
不到十幾秒，凱伊浮出水面，她把白毫扛在肩膀上，划了幾下水，雙腳踏到湖中泥地之後，一邊警戒地四處張望一邊走上岸來。大吉嶺立刻迎了過去，她從凱伊手中接過白毫的手，把那個濕淋淋的孩子拉過來身邊。而就在此時，小船之中又傳來一聲動靜，因為繩索鬆開了，船身正在湖面上隨著水波緩緩飄著，凱伊一聽到聲響，就再一次把白毫往大吉嶺那邊用力一推，舉臂擋在前方對著領主大喊「妳後退！」，然後迅速的回頭，只看到一個影子，那東西似乎又躲回船舷底下，不願現出身形來。
凱伊摸了摸身上，沒有攜帶武器，連一把小刀也無，於是她面對船身，把人護在後面，一步步慢慢地往後退。隨從們也一字排開的拉滿了弓，對著小船的方向。然而大吉嶺瞇起眼睛，她總覺得除了這突發狀況本身，還有什麼古怪……
「──等等，住手！都把弓放下！放下！那是個小孩子！」得益於煉金術士優於常人的視力，她率先確定了物體真身，她喝道，邊揮動手臂。
隨從們不敢大意，在領主喊了第二次命令之後才鬆開滿弦，而箭矢仍然搭在弓上。凱伊已經緩緩地退回岸上，身上滴著水，仍然舉臂擋著身後的人。所有人屏息盯著湖面，那東西──那個小孩子──拖著小船作為掩蔽，緩緩拉開跟他們之間的距離，約是到了十幾尺外，才放開船身，此時只看得見模模糊糊的影子了，那影子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在湖面底下移動，很快就游到了遙遠的彼岸。最後只見一團黑影竄出水面，迅速消失在那一頭的樹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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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自己要為凱伊的第一個「妳」乾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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