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3 Scarlet
洗澡這事可以簡單,也可以弄得麻煩。回到城堡中,阿薩姆來迎接她們時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丈夫又闖了什麼禍卻絲毫不知悔改的可憐妻子一樣。原先大吉嶺打算親自幫撿回來的孩子洗澡的,卻被妻子…呃不,是被阿薩姆擋了下來,並不是介意那位大人的身分問題,而是鑒於好友的缺乏常識,令阿薩姆憂心忡忡。
「畢竟是大吉嶺大人決定要領養的孩子,不能算是不合禮節……只不過我擔心安全問題。」
「安全問題?」凱伊問。
「…在她剛收養白毫小姐的時候,也曾經一起入浴、幫她編頭髮、就寢前去看顧她入睡……不過這些事情在發生了一兩次之後,就被白毫小姐義正詞嚴地拒絕了,至今仍沒有人知道她們當初是發生了什麼……」
──我還以為白毫只是一名傭人,竟然也是那個人的養女嗎!第一印象在腦中揮之不去,不知道誤認領主養女只是泡茶侍女在這個國家是不是要殺頭的?應該不會,要是如此,這個國家大概已經死去一半的人了。相較於阿薩姆那一副嚴重表情,凱伊只覺得一定又是那個人奇葩的惡作劇所釀成的災禍,她想起滿頭鈴鐺的重量以及動起來就近在耳邊的惱人聲響。
阿薩姆擔下了幫孩子洗澡的工作,而那隻大狗不知怎的就落到了凱伊手裡,「你叫十字軍?是嗎?」這狗還算溫順聽話,凱伊給牠淋著水的時候自言自語地問,原本看起來是黑色的毛皮,經過搓洗之後底下竟然是隻灰狗,凱伊想要是待會帶回給主人時認不出來了那可怎麼辦?好險,在她牽著十字軍來到隔壁的浴間時,牠立刻熱情的衝上前去瘋舔牠小主人的臉──儘管那邊在顏色上也發生了劇烈變化,凱伊當然知道把臉上的污垢都洗掉之後,就會呈現出一個人的本來膚色,但她可沒想到這孩子的皮膚竟如此的白!比大吉嶺還有阿薩姆她們都還要白!難道是因為長時間待在森林和小木屋之中,已經多年沒有曬到太陽的緣故嗎?
她已經洗完了一隻狗,阿薩姆卻還沒洗完一個小孩,凱伊笑了笑,看對方捲起袖子和長袍底下的褲管、被濺濕的上半身、從髮繩中逃脫而出的數縷髮絲和挫折表情,提議由自己接手:「讓我來嗎?我也要順便洗澡,陛下原來就命令我也要把身上清理乾淨,才能踏在她城堡的地板上。」
阿薩姆出去之後她就脫了衣服跨進浴缸裡跟薔薇果一起洗──大吉嶺一回到城堡,就給這孩子取了名字,她一邊告訴樞密守護她的決定,一邊背對著她們翻箱倒櫃的在找什麼東西,那時阿薩姆正在幫白毫擦拭頭髮,聽見領主的話,微微地愣住了,而凱伊尚來不及問她為何會有如此反應。
共浴之時她才發現,這麼久洗不完一個小孩這絕對不是阿薩姆的問題,這孩子好動得幾乎要連她都制不住──也是嘛,畢竟上了年紀了──她乾巴巴地想,大部分人不會到像她這個歲數了才有孩子,都是多虧了她在船上的工作,體力尚且維持於不錯的水平,才能勉強制住這精力旺盛的小傢伙的。
阿薩姆回到大吉嶺身邊時,後者正自顧自將翻出來的一件一件衣服往白毫身上比劃、試套,已經沐浴完畢,卻還是只能穿著襯衣的白毫,讓阿薩姆看著看著就對大吉嶺說:「啊啦啊啦,記得妳小時候就只愛看書不喜歡玩娃娃,大概是童年需求沒被滿足,現在就玩像娃娃一樣的小白毫。」
「阿薩姆大人您在說什麼啦!」白毫又羞又窘地想要躲到屏風後面,大吉嶺可不讓,仗著身上仍著獵裝,行動方便,兩三下把對方捉回。那模樣十足像是戲劇中隨便輕薄女人的土霸王…這個比喻可能有點問題,因為看那位閣下認真的表情態度,十足讓人誤以為她正在進行什麼高雅而品味不俗的活動。領主身後的矮沙發上放置了許多堆衣物,樞密守護走過去拿起來看,其中有一疊,完全不符合白毫或薔薇果的尺寸,她翻了翻,其中不乏一些可愛又華麗的樣式,阿薩姆在心裡默默為桑達斯船長哀悼三秒。結合剛才土霸王的想像──小時候不玩娃娃長大了直接玩女人,不愧是大吉嶺大人,格局就是不一般。不管在什麼事情上都是完全偏袒好友的阿薩姆總結。
多虧薔薇果的活潑好動,那兩人甫出浴之時就鬧哄哄地,人還未到聲音就先到了,由遠而近,讓衣衫不整的白毫還有時間可以躲進屏風後頭。
「──陛下,我們洗好了,現在可以踏在您乾淨的地板上了嗎?」是凱伊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跟孩子玩在一起的緣故,說著這樣撒嬌意味十足的話──至少在阿薩姆耳裡聽起來的確是撒嬌意味十足的。
桑達斯船長讓野孩子把腳丫疊在自己的腳背上,雙手拉著她兩隻手腕,兩人呈現合體樣貌的一路走過來,十字軍跟在後面搖著尾巴,兩人身上都披著一樣的白色浴袍,船長本人雖將浴袍穿得中規中矩,可前襟底下半露的宏偉胸部實在令人難以忽視;對薔薇果而言,那浴袍太長也太過寬大,腰帶繫在了袍子胸前的位置,而下擺完全垂在地上,竟被凱伊拿來包住二人雙腳──哦,這還真的沒有把腳踏在地板上呢──不過阿薩姆並不確定是未經同意的把腳踏上地板更失禮、還是把宮中浴袍踩在腳底下更失禮。然而,耳根泛紅的大吉嶺大人現在肯定沒有心思想這些,見到頭髮猶低著水的那二人,她把視線別開,這想必不是薔薇果造成的。
船長從鏤空屏風的孔洞之中瞧見了只著襯衣的白毫,把領主的反應誤解了,她摀住薔薇果的眼睛,搖搖擺擺的轉過身去背著她們,邊向白毫道歉自己這樣冒失地闖進來。
「妳們怎麼洗得這麼快?」等白毫套上外衣,大家都可以自然相對的時候,大吉嶺問,仍然沒有把別開的頭轉回來,假裝自己正忙著翻弄沙發上的那堆衣物。
「很快嗎?我們明明還玩了一下。」凱伊說,邊彎腰看看薔薇果的臉。大吉嶺非常努力的不要把凱伊那善意的一眼想像成一副母親查看孩子的畫面,然而功敗垂成。
對小孩子的裸體就沒什麼障礙的領主親自拾起幾件尺寸勘合的衣物,給薔薇果試了試,至少讓她身上有一件像樣的襯衣和條長褲,不會裸著身子四處亂竄,「當然,四處亂竄也是不可以的。」阿薩姆接著說,把她拉過去椅子上坐好,撥了撥那頭紅髮似在思考著要如何打理。看見薔薇果終於穿好了衣服,白毫臉上帶著謹慎的好奇神色,慢慢靠過去,看阿薩姆用梳子拉扯對方的頭髮,明明阿薩姆梳頭的手勁是聖葛羅第一強悍,白毫真是佩服神色如常還能覺得有趣就開心笑出來的薔薇果,而薔薇果笑著笑著,突然就伸手碰了她的臉──不是像一般人做出撫摸對方臉頰的動作那樣,而是把手掌直伸出去按在對方的正面臉上,白毫愣住了。這一切被凱伊瞧在眼裡,「簡直像動物打招呼的方式一樣。」她打趣的對大吉嶺說,想要她也看看那邊的有趣景象,不過那人只是含糊應了一聲,繼續低頭翻衣。
「您在找什麼?需要幫忙嗎?」凱伊靠過來,彎下腰,一手撐著沙發椅背看她,浴袍領口幾乎是大大敞開,那枚幸運的金幣剛好就被夾在豐滿的兩團胸部之間──還真是名副其實幸運的金幣哪!領主不禁腹誹。
「…找要給妳的衣服。」
「謝謝。」不介意她刻意平板的語調,船長笑著道謝,又是平時那個無垢的笑容,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擠出酒窩和眼尾的細紋,特別迷人。大吉嶺有些惱羞似的故意把一件上面綴有誇張大荷葉邊襟飾及喇叭袖的絲綢襯衫塞進對方手裡,凱伊只是從善如流的接過,還為了淑女著想,自己走到屏風之後,才解開浴袍,大吉嶺抬頭時,就是看到她一隻手臂甩出屏風,將浴袍拋到沙發上的動作。
不過是一件襯衫,為什麼要加上這麼多毫無用處的花邊裝飾呢?凱伊想,又馬上給自己找了答案:大概是因為在貴族小姐們的認知裡,布料越多,就越有禮貌。她利索的套上衣服,站出來給領主過目,兩條腿卻仍然光溜溜地大方展露於人前,幸好上衣下擺足夠長,把那些該遮的地方都遮住了。大吉嶺心煩意亂的點點頭,把一條褲子丟過去。這時,頭髮暫時被束到了腦後的薔薇果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到了領主大人身邊,「大吉嶺大人!」她叫道,大約是阿薩姆和白毫才剛教會她的。
「怎麼了?薔薇果?」
「可以摸妳──摸您的臉嗎?我。」
那一邊是看起來都被摸過了臉的二人笑盈盈看著這裡,當然,大吉嶺不忍心拒絕她,答應之後,被一掌按在臉的正中央,錯愕的表情一閃而過,接著沒辦法似地笑了笑閉上眼睛配合。
「妳要摸摸凱伊船長的嗎?」薔薇果放下手後,大吉嶺問她,原只是順口一問,不料竟得到驚人回答:
「摸了哦,玩水的時候,」薔薇果說,聲音天真無邪「其他也摸。」
其他?也摸?等等,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第一次對薔薇果不合文法的說話方式困擾起來,大吉嶺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側眼看身邊的凱伊只是摸著腦袋笑笑。她撇了撇嘴,朝阿薩姆使個眼色,不久,好友便以為薔薇果安排房間為由,領著兩個年輕女孩和一隻大狗離開了。應該要頗愛湊熱鬧的凱伊沒有出聲說想要跟去,她站在她的身後,大吉嶺想對方一定是盯著自己看,她一邊彎腰去把那堆衣服弄得更亂,一邊以交代的口吻告訴對方,說自己先前就已經安排了裁縫要幫她做一件新的船長外套,因為她覺得對方舊的那件不夠像樣──襯不上聖葛羅莉安娜,她故意這麼說。
「看樣子您真的很討厭它,那件土色的大衣。」
「我不行──我真的無法,它讓我、我甚至無法為它找到藉口。」她說得痛心疾首,讓凱伊大笑起來。
「退個一萬步來講,船長大衣至少該是腥紅色的。」大吉嶺抬起頭來看了看,房間裡掛的布幔正好有她屬意使用的顏色──就是那種染料的色澤,她便指了指,說:「像是那樣。」說完,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衝動,她走過去,拔出掛在房間牆上的短劍,那劍的功能雖是做裝飾用,卻也十分鋒利了,她舉高手,就割下了那昂貴的布料,然後把它披到桑達斯船長的肩上,光著腳沒穿靴子的船長不比她高,這個動作便很順利的完成,把劍收回鞘中。她做了這樣的事,不後悔,也不為那塊布幔覺得可惜,只是一顆心怦怦地跳。那位船長卻也同樣地冷靜,沒有什麼訝異之色,頭髮還濕著的她只是拉了拉肩上布料以免它掉下去,穩穩地開口:「陛下喜歡嗎?」
「很好看──很襯妳。」
「陛下喜歡什麼,我就怎麼穿,即使是這些都能拿來當餐巾擦嘴的襯衫花邊。」
「很好。」領主說,抬抬下巴。
「陛下,我可以摸妳──摸您的臉嗎?」
「──什、不是,為什麼?」
「薔薇果都摸過了。」她像是耍賴一樣地說,也的確是在耍賴。
「薔薇果也摸過妳了啊。」似乎還把其他地方也摸了。領主跟著耍起賴來。
「您也可以摸的啊,」凱伊說:「…還有其他地方也可以。」
「……我要摸臉。」她把手伸出去,才驚覺仍戴著手套,在心裡不優雅的咒罵一聲,把那雙礙事的東西扯下來,扔到一邊。桑達斯船長的臉頰仍很柔軟,她用手指在顴骨上擦了擦,即使歷經了海上生活的蹂躪,畢竟是女人吧,摸起來就是柔軟的──而嘴唇更軟,不,她沒有去摸,是船長突然的就將臉側過來,完全的出乎意料之中,吻了她的手。她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把眼睛瞪大了任嘴唇徒勞無功上下開闔。她後退了嗎?不然為什麼船長前進了?她輕輕抓著她那隻被吻了的手,她也沒有掙開她。半晌,船長才又開口,把先前說過的那句話再說一遍:
「陛下喜歡什麼,我就怎麼穿;陛下喜歡怎麼樣的,我就會怎麼做。」
「……船長這麼說,是真的不知道怎麼做?還是在問我的喜好?」
「問您的喜好。」
「…哪方面的喜好?」
「像是喜歡被叫陛下還是喜歡被叫名字這方面的呀,大吉嶺。」
「…都…都喜歡。」這聲叫喚太突如其來,領主的腦袋幾乎停擺,吶吶回應,完全忘了要掩飾。好貪心呢──船長似乎是輕笑著這麼說道。領主隨即不服氣起來,這有什麼?自己就是因為貪心,才能像現在這樣知識淵博,這可不是她在自誇──當她抬頭,正要如此反駁,對方卻一把拉起肩上那腥紅色的布,高蓋過自己頭頂、也蓋過她的,世界頓時變成了一片暗紅色,房間安靜了下來。
然而十幾秒過去,腥紅色布團中卻傳出領主的驚叫聲:「──啊!名字!糟糕、糟糕、我都忘了!」
「什麼名字、忘了什麼…?」船長顯然一頭霧水。
「忘了幫孩子命名要用母音結尾啊!」她急急地說:「妳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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